极恶·四凶列传（2/2）

天青色的龙鳞细密堆积，殷红的火光在鳞底闪烁。一撮撮卷曲而蓬松的黄白长羊毛，自鳞片的缝隙间蓬勃而出，做了满身的厚实防护。腋下仍有瞳眼转动，却不仅只有外散紫光显示妖异，另有一圈圈拐带星辰的金黄星轨，套陷进腋下瞳眼的虹膜，展现出占星者的先知与诡秘。

与此相比，那杆蓦然失踪的青白长枪，似是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吼！刹！”一声兽咆，一记锐响——

龙裔饕餮那经云水泱所改造，遭烛九阴鳞血所注入的身躯，坚磐如岩的肌肉，在那无数钢筋铁骨的瞬间操控下，展现出了足以引发一场地震的力量。

浑敦冷眼，伸手接下龙裔饕餮坚实有力的身躯，并没有直运蛮力相抗，只是转腕一引一带一收，就把尚处在冲锋状态的龙裔饕餮，推向了玄门列与午昧的身前。

“相助歹恶，迫害良善，比起二弟能否恢复理智，还是这个更能打动我的心啊。”拂手相击，震去满袖尘埃，浑敦仰天大笑，却无声，只有嘴角那憨憨傻傻的勾起弧度，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若不想饕餮死第二次，我自不介意再出手一回双枪隐缨！”

冷言，冷语，自然也有冷酷的迫人感，吓得背对的浑敦，全身一阵抖擞。

隐缨傲立在玄门列与午昧两人身前，如峰巍峨，如海澎湃，如墨隐沉，如竹擎天，手中虽暂时无枪，但他身上的那股气、那股势，却足以压垮这天地间的任何人、任何物。

“隐…隐…缨？”上下打颤的牙齿，发出让人能感受到其中酸痛的声音，浑敦僵硬地转过头，如同一棵被狂风吹折了枝条的黑槐，想要死死地盯着那倏然出现的青年男子，却又没有直视他面容的勇气。

“怎么，没胆子见我吗？”戏谑着，隐缨微勾嘴角，同时缓慢伸出一指，精准地点在了那头直冲而来的龙裔饕餮的独角尖梢，“它的命，是去是留，快点决定吧。”

“先…先生…应该知道，我等四凶并无兄弟之义，不过臭味相投罢了。”面部肌肉的僵硬，导致浑敦说话的时候有些口吃，之前还不可一世、气焰嚣张的他，极为不自然地将未转过来的身子强行扳直，却又尽量避免与隐缨身上所散出的锋芒相对。

“是啊，我知道你们只是一群不讲任何道理情义的歹恶之徒。”抵住饕餮角尖的手指，在隐缨眼角的冷光变幻之间，猛然屈下了第一个指骨关节，压迫着气喘吁吁的龙裔饕餮屈膝跪地，“但是，对于你们这种嗜恶如命，恨不得成为养料来供养罪孽之花，满是浑敦与邪异的存在来说——”

第二个指骨关节屈下，倏然再增的压迫力量，将五体投地的龙裔饕餮全身，都给迫逼出一层赤殷殷的肤裂血痕，隐缨冷眼一晒，欣赏着浑敦那张焦黄的脸，在畏缩与恐惧的情绪里逐步扭曲，最终挤出一丝不知是兔死狐悲，还是唇亡齿寒的诡异笑容……

直到此时，面无表情的隐缨，当他看到了浑敦嘴角那丝苦涩又悲苦的笑容，他的唇方才动了起来，不是抿起那强者欣赏弱者无力反抗自己时的病态笑容，而是继接了上一段中断话语的，下半句直指四凶思想的判定！

“——对于你们四凶来说，每少一个为非作歹的同伙，都是很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隐缨抬脚前踏，指肚抵住饕餮角尖，推着它那臃肿又恐怖的身子，在狭窄而坚硬的小巷地面上，犁出一片狼藉的碎石，“因为每一头凶兽的死去，都是一种罪恶文化的没落！都是邪孽阵营在正义之前的溃败！你们不会为同伙的死亡而哭泣，却是会为恶的消失而悲嚎！”

血，如滚烫的岩浆，自龙裔饕餮的体表，被某种诡异力量迫压挤出，没过了满地仿佛耕犁出来的碎石，以绝对的高温，将它们这些边角不规则的小石头，熔融成了一坨坨不忍直视的烂泥。

隐缨毫不在意，他踩踏着脚下滚烫的泥泞，靴帮与下摆都溅上了带着明亮火星的泥点，可他依然前进，用一根手指将龙裔饕餮的躯体，紧推到浑敦的跟前。

“先生…先…”狠狠咬了下嘴唇，溅出蒙着一层黑气的血液，承受了太大压力的浑敦，此刻只有依照自己的本能，行事！

浑，乱也；敦，怒也；乱而易怒无知至极，谓之浑敦！

嘲天巨犬的形象，在浑敦飞腾而起的身躯背后，一闪即过，浑敦原身那脏腑俱无的内视图，就此展露九分，被这奇异景象所针对的隐缨仅是一笑，随即收回那根压迫在饕餮角尖的手指，提裳抬腿踩上了那奄奄一息的龙裔饕餮，以它的渗血躯体为阶梯，缓缓上浮至空中。

“你虽为凶兽，却能畏我而莽扑之，倒是比那些识时务的俊杰有趣了些……也不知道，你这算不算是，无知者无畏啊。”

话音刚落，一杆枪由满地滚烫泥泞汇集而成，双首长刃，锯齿流转，黑豹护手，赫然正是隐缨双枪其中的一柄！

“来吧……”隐缨甩枪横于腰后，裹了冷却熔岩灰的枪杆漆黑麻乎，紧贴着他的小臂肘尖，“苍狱捭阖打，其一·分龙！”

把住身体重心，以此维持平衡的那只手，不握长枪、竖臂立在隐缨胸前，紧紧跟随着主人舌尖炸起的话语，一蹴一挥一引带！

腰后横负黑枪，受着隐缨胸前那只手的操控，顺应着重心下降的方向，如一端固定的杠杠那般，劈斩出绝艳的刀式！

黑色，是画师愤然的泼墨，是夜晓惊走的寒鸦，是美人摔断的黛笔，更是以刀斩代以捅刺的无俦一枪。那细碎锯齿如雪亮铁蛇般摆动身姿的长刃，隔绝了最灿烂的光，劈开了最沉默的暗，以无法想象的凶狠，将阻挡在它面前的所有事物，干净利落地，一刀两断！

刃锋，舔上了外罩在浑敦体表的原身形象，那没有脏腑的透明身躯，肠直而不旋，食而径过，除了扭曲的凶残，便是畸形的诡异。

长如一尺短剑的枪刃切下，这自铁箍表面所附黑石豹首的口中，吞吐而出的冷锋，毫不留情的剖开了巨犬原身，在浑敦人形躯体表面的衣衫上，划开了齐整而不脱线的切口，以及从中露出的，鲜血在汨汨流淌的外翻伤口。

可是，沦为刀俎鱼肉的浑敦，却是在笑，他抽搐着满脸的肌肉，豆大的汗珠体现着他的痛苦，可他还是笑了出来。

那因惧怕、受伤，而变得苍白无色的唇，一开一合，无声无息，与隐缨身后乍起的尖叫声、惊呼声，以及午昧紧张提醒的“小心”，混成一团不清的沌水。

浑敦说的，其实是三个字。

最中间的那个字，就是——水。

云水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