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薄纸(2/2)
可是,一个半昏迷的人是不可能说话的,这老地主有恐高症,一站上去,就不行了。白老太哭兮兮地说:“真的,玉兔早就不见了呀。要是有的话,老头子都快要死了,他不说,我也会讲给你们听的呀,真的呀。”
有人提议:“看样子,问到天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还是自己去找。”
“走。”“走。”“走。”
一群人统统赶往白家,翻箱倒柜,拆棉被、剪棉袄,撬地板、拆墙裙、翻阁楼、钻鸡窝,就是找不到玉兔。
“找不着。”有人到会场来报信。
“一人藏,百人寻。还是让老地主自己说。地主婆,老实一点!玉兔藏在哪里?快点交出来。”组长威严地喊道。
“我们真的没有藏。”白老太抖豁豁地说。
“找到再和你们算账。”年轻的组员说。
“不交出玉兔,想打马虎眼,是过不去的。”老根祥劝老地主婆放聪明一点。
地主婆用感激的眼神望着这个好心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呀。”
好几个人听到这话喊起来:“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
老太婆张了张嘴巴,没声。
组长发话了:“天晚了,明天继续。”
第二天继续开斗争大会,又加了一张八仙桌,老地主站在上面,抖得象筛糠似的,一会儿,就半死不活的了,全靠白老太在旁边扶着。
扛过了昨天,难不成今天还能再扛下去?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于是,围着高台的人比昨天还多,都想亲耳听老地主说出玉兔的藏匿之处。
可是,劝说也好,高声呼喊口号也好,太阳老高了,台上还是俩木头。
组长说:“不说出玉兔的下落,你们就一直站在上面吧。”
太阳当头顶了,有人要回家烧饭去,组长拦不住,人走了不少。午后,人多了一些,但已经没有早晨那么多了。太阳偏西了,俩木头晃悠晃悠的,好象随时都会一头载下来。有些心软的农民说:“要出人命了,让他们下来吧。谅老地主也不会把一件玉器看得比命还重,也许被小偷偷走了?”
组长没辄了,说是让他们回家想想清楚,明天再继续。
老头老太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上,天亮了,没人找他们。再一天,还是没人找他们。虽然,有时房前屋后的竹园里好象有人在走动,在关注着他们,但是,相对来说,平静了,没人再提玉兔这档子事了。
玉兔上哪儿去了呢?难道上月宫去了不成?这事,成了大家心中的一个谜。也成了老地主心中的一个谜。
日子象流水一样过去,玉兔已渐渐被人们淡忘。老地主也只是偶而想起那只不翼而飞的玉兔时对着月亮感叹几句:“玉兔玉兔,你长腿了不成,你到哪里去了呢?难道真的跑到月宫去了?”
两年后,已经娶妻生子的阿土根突然悄悄地来到白家,他带着一样礼物来看他昔日的东家,这件礼物非比寻常,它就是白家那只不翼而飞的白玉小兔子。
阿土根是来解谜的。
看到玉兔,老地主惊讶过度,张开的嘴半天都没有合拢。
阿土根说:“先生,是我把它藏起来了,现在还给你。我知道先生你最宝贝这只小兔子,所以,我把它埋到水桥边茭白茎下面。后来,我又把它藏在了竹园里,我挖了一个坑,挖得很深很深。”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抄家的呢?你是什么时候藏起它的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一天,我忽然想把它藏起来,我就藏了。我想,得把小玉兔藏藏好。我见过先生你看玉兔时的眼神,我懂那眼神。我把它藏好之后,原本想跟你讲的,可是后来,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对我说,这事谁也不能讲,我就不讲了。他们斗争你的时候,我很想讲出来,不过,我忍住了。”阿土根期期艾艾的,说出了当年藏玉兔的前因后果。
白老太听到这里,说:“一定是白家的老祖宗提醒了你。阿土根啊,你真是好人哪!谢谢你!谢谢你!”白老头更是老泪纵横,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土根见两老人这样,忙说:“不用谢我的,你们谢我,我就不好意思了。我胆子小,几次想过来,都不敢,让你们难过了这么长时间。”
“忠仆啊!”白老地主感叹,但随即忙自我更正:“我又说错了,什么仆不仆的。贫下中农是领导阶级,领导阶级哪。”
阿土根说:“先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总记得你是好人,大冷天收留我的好人。别的我不管。”
开始了,有人又想起了白家的玉兔。一支由各式人等组成的造反派开进了白家,里里外外挖地三尺,还是不见玉兔的踪影。于是,造反派连夜把老地主提溜过来审问。
老地主说:“土改那年你们就抄过了,不是没有抄到吗?玉兔确实早就丢了,好多人都知道这事。”
造反派不信,说:“煮熟的鸭子,嘴巴还挺硬!”就把老地主夫妻俩吊在小学校的课堂里,双脚踩着课桌,双手举向屋顶,这样的造形,保持了整整五天五夜。其间,有人喂些食物,只有方便时放他们下来一小会。
造反派说:“吊了五天五夜不开口,当真玉兔比命还值钱哪!真是守财奴。”
老地主说:“我……真的……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死到临头还说谎!”一竹枝抽上去,连呼痛的声音也没有。再来一竹枝,还是没声音。最后,打的象是木头人,竹枝抽在膝盖上,连反跳都没有。白老太话不成句地说:“他他他已经已经死,死了。”
眼看老顽固真的快要死了,造反派只得把他们放了。抬到小房子里三天以后,白老头就死了。
白老头临死前,白老太说:“老头子,你是被你自己害死的,人家问你玉兔呢,你应该不要响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早就没有玉兔了。你说‘你们早就抄过了,不是没抄到吗?’你这不是在冲他们吗?他们不打你打谁呀!”
白老头喘着气说:“老……太婆,你……傻了……吧,想打……人还要…..找理由啊?我……不回答,他……们还……是要打的,拿不……出玉……兔,这顿打是逃……不掉的。”
“会不会是阿土根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了呢?不然,这些人怎么又想起玉兔来了呢?”
“不会!阿土根……绝对不……是那种人。不过也……怪了,匣子……里别……的都还在,单……单少了玉……兔,这……次,它会到……哪……里去了呢?”
“怪呀,上个月我还看过的呢。”白老太毫不迟疑地说。
“你……是上……个月,我呀,前几天……还看……过的呢!”
“怪呀,如果小偷来过,还不是连匣子拿,怎么会单拿一只玉免呢?”
“都……怪我……家老……祖宗,要不……是当年……他们讲出……来,人家怎……么知道我……们白家有一……只玉兔呢。我就……要去见……他们了,我倒……要问问老……祖……宗,为什……么要炫耀!”
“你倒好了,要享清静去了。这间‘开门见竹,拔脱门闩就哭’的小房子就让我一个人住了,你真狠心!”白老太哭了。
白老头努力想抬起手来帮老太婆抹眼泪,手动了一下,放弃了。白老太赶紧拍拍他的背,喂他喝了几口水,说:“别说了,别说了,歇歇吧。”
顿了半晌,白老头说:“对不……起,我不……陪你……了。你……不……要哭,我算……过自……己的命,只能……活一……甲子。不知道……是我算错了,还是……阎王……在打……瞌睡,忘了……打勾了,让我活……到现在。不……管怎……样,我已……经多陪……你十……六年了,你就……知……足了吧。”
白老太扁扁嘴,回答道:“你肯定算错了。其实你根本就不会算命,连祖传的玉兔去哪里了都算不出来。”一向特崇拜老丈夫的白老太不客气地指出。
白老头笑了,笑得非常怪异,轻声说:“老……太婆,你……把……头伸过……来一点,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白老太疑惑地望了老头一眼,把身子朝老头跟前挪了挪,两个雪白的头颅凑在一齐,白老头一边讲,白老太一边点头。
最后,白老头说:“这下……你知……道了吧,祖什……么传呀,本……来就是……飞……来之物,这下……又飞……走了,天……公地道。这……世……上本来差……点没有……我了,幸亏……了老祖……宗一场……大笑,才让……我有……幸留在……这个花花……世界,还让我……活到须……发皆白,赚大了。不……要哭。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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