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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锦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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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屠尽百村、纵火焚城的安北大将军所为?将这么个丫头带回将军府,就不怕养虎为患?四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直觉里面还有些其他的缘故!

“当我在他的面指天为誓此生父仇必报时,可把姐姐吓坏了,她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她求将军饶我,把头都磕出了血!”段绣忽然问道:“你猜他怎么说?”她自顾自地冷笑道:“他说:这世上多的是贪生怕死的人,遇强不惧有骨气的人倒是罕见!看在你能如此忠义为主,我就成全她,她要报仇本将军随时恭候!随后,他又道:你若有仇尽管一并来报!”

“你姐怎么答的?”四格急切地问道。

“姐姐反问权枚:报了仇父母亲人能否死而复活?家园可否依旧?见那权枚答不出话来,姐姐又道:既然都不能,为什么还要报仇?作为爹娘自然希望儿女能好好活着,我好好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孝顺。段老爷想来也是这么希望小姐的!所以,我不要报什么仇,只要能好好照顾好小姐就行了!”

“亲眼目睹爹爹被杀的我怎能像姐姐希望的那样将恩仇无声放下!当时听了他的话,我还真以为他是个人物。”段绣的声音忽然有些激动:“到了帝都我才知道,我不过他讨好帝君的一个玩物罢了!听将军府的那些老人说,我长得就像那在南契作质子时溺死的前长宁公主,帝君唯一的同胞妹妹。托那死公主的福,我勉强留下了这条小命!”

段绣轻轻一叹,星目蒙尘,无限往事涌上心头:“这些年若不是姐姐护着,我哪能活到现在?记得那时我仗着自己长得像那公主,下人们不明所以;在他返回帝都前,我将他的将军府砸了个稀烂!原以为他会被气个半死;没想到他看了只是皱了皱眉,而后吩咐家人到宫里接出几个曾经服侍过公主的老宫人,让她们教我礼仪和规矩。于是我又开始整天和那些嫫嫫作对。起初那些嫫嫫对我还有些忌惮,时间一长她们也就知道了——我不过是个无有名无实的影子罢了。除了不打脸,她们什么恶招都用过。姐姐心疼我,每回惹事,她都用身子护住我。她对那些嫫嫫说:万一打坏了,帝君哪天要是见了,总是难逃干系的。那些恶妇听了还当真害怕哪天被发现,见我又是越打越不听话,所以干脆就不再打了。但她们变本加厉地虐待起了姐姐。那时的我怎能敢再和她们斗?年幼无助、孤苦无依的我们除了含辱屈从外又能怎样?”

“那日中午,我顶着砖、拖着厚重的裙裾在庭院里练习走路的姿容。两个嫫嫫喝着本应我喝的玫瑰茶、吃着我的糕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的不是,时不时地提起那个死了多年的公主。末了,她们盯着我走路的仪态恶言地道:“帝君下半旬就要到府上来,这野丫头除了长得像公主外,身上哪有公主的半点高贵气,光看这走路就像只鸭子!”猛然听到了帝君就要来将军府的消息,我小小的心里瞬间闪亮。虽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借刀杀人’,但我却知道帝君手里握着的就是生杀大权。只要他生气,权枚和那些嫫嫫——!我渐渐笑了,开始很用心地练习走路。”

“帝君来时是初春,梨花树树,香雪飘飞。将军府里的嫫嫫们给我戴上了白金花冠,换上了宫廷盛装。一刹那,我仿佛又拥有了在家中那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但那只是刹那。我知道姐姐有些担忧,虽然她从不将心思显在脸上。她那淡淡地表情就像窗外的那株梨花纯净中带些忧伤。给我点完胭脂,她捧起我的小脸道:‘小姐,你娘还在南契等你回家!我答应过老爷好好照顾你,带你回家!所以不要让我牵挂!’在将军府的数月里,我不仅仅学会了忍耐,更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撒谎。我轻声笑着对姐姐说:‘会有什么呢?顶多那些规矩让我苯手苯脚些!我可不敢连累姐姐,弄不好那些嫫嫫又找你的麻烦了!’”

“那天在将军府的后园里到处是人,远远地就看见权枚穿着朱红色的官衣站在湖心亭前的曲桥上。见我行来,他拉住我的手,叮嘱了些什么。我没有在意,一路上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个计划。直到他推着我上前施礼,才知道和众人坐在一起身穿天青孔雀袍的人就是帝君。帝君长得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似乎并不难看但也不算英俊,他的态度很随和,只是我的眼神有些奇怪。那眼神闪烁莫名,即不是惊奇也不是激动。我不介意他那奇怪的眼神,我知道和公主犹如双生的我最终会被招到他身边。”

“我走上前时,背后的权枚正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帝君问了我的姓名,还赐给我一块松子糕,我正觉得碍事,他身边的宫人给他重新换上一杯雨前新茶。我乖巧地放下了糕点将茶水端到了他跟前。他很自然地伸手来接时,我猛地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他手,手中的银簪直接刺向他低垂的双目。

在‘护驾’、‘刺客!’的一片杂乱呼喊声中,我几乎被三名侍卫同时压在了地上。虽然看不到权枚的表情,但我却已听见了他不安地告罪声。‘不过是个孩子,放开吧!’帝君用凉水浸了浸被烫伤的手,低头问道:‘谁让你干的?’我不答话,我知道我那故作恐惧的眼神足以让人明白。帝君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看他,你以为我会怀疑我的将军?’我低着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喃喃而语。‘你说什么?不用怕,大声说!’帝君显然不会相信有这样一个年幼的刺客,所以格外的耐心。我依旧低头呢喃,看守我的侍卫回禀道:‘她说:不要害我姐姐!’‘噢,她有个姐姐?’帝君含笑向权枚问道。‘姐姐?’权枚愣了片刻恍然道:‘她说得大概是她那丫鬟,我只从天川带回她们俩!’‘你姐姐怎么了?谁要害她?’帝君问道。宫女用丝绸抹干了帝君手上的水,小心翼翼地涂上药油。我不说话,只是望着权枚。‘看他干什么!小小年纪就会陷害别人!谁教的!你那姐姐,是不是!’帝君抓起手巾掷在了我的脸上,他终于被我激怒了,但并未如我所愿的相信这件事。我一时不知所措,当听到权枚奉命准备去带姐姐的时候,我知道如果再不承担此事,必然连累无辜的姐姐。我抬起头大声道:‘就是他!他杀了我爹,还打我、逼我,让我装扮公主!’我撩起衣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手臂上的旧伤是那些是馍馍留下的,而新的则是我用针刺簪刮有意留下的。帝君和权枚都愣了,他们当然不可能想象到这一切仅是一个七岁女孩的报复。帝君的眼里又闪烁出了那奇怪的眼神,我怕他不信又道:‘他们为了逼我还打姐姐。他们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我永远见不到姐姐。’这些本就是那些馍馍说过的话,我此刻说来由得他们不相信。‘小枚,这事有些蹊跷,看来你府上的人不太干净!’帝君拍了拍权枚的肩道:‘过去的就过去吧!她毕竟不是——这件事你看着办吧!’权枚厉声问道:‘是谁干的?’我毫不犹豫地指了指在湖岸的那些馍馍。权枚默默看了我片刻,跪下道:‘陛下,这女孩恼恨我杀了他父亲,所以才故意顶撞陛下!请——’‘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寡人有些累了!’帝君站起了身。‘陛下!’权枚还欲说些什么,帝君低下头凝视着权枚缓缓道:‘你是不是想提醒寡人?’说罢,拂袖而去。热闹的湖心亭随着帝君地离去刹那冷清了。权枚跪在亭里一动不动,良久他站了起来,转过身来。我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原以为我的归宿就是那顷湖水,若非姐姐闻信赶来,那里或许真就成了我的归宿。”段绣叹道。

“你也真是胆大包天了,行刺帝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四格虽然知道结果,但听了阿绣地叙述还是冒了一身的冷汗。“后来,后来怎样?你和姐姐是怎样逃过这一劫的?”四格问道。

“他们将我投入水中时,我看见姐姐已赶到了桥上,我听见她喊了我的名字,随后我便沉入了水中。当水和黑暗没过我头顶时,我并不害怕,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大仇未报就这么死了!我像所有的溺水者那样狼狈地挣扎,拼命地喊叫着姐姐。水无休止地涌了过来,直到那撕心裂肺的窒息让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我醒来时天很黑,手脚都被绳索紧缚着,头发衣裳依旧湿着。在那个堆满杂物的黑屋里,我看不到人,也听不见声音。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想哭却又不敢。也不知道捱过了多久,当窗外的天渐渐亮时,门开了。

晨曦微光中映着身穿白衣的姐姐,就像母亲佛龛里供着的那尊菩萨。也只有在她的怀里,我的眼泪才能够肆无忌惮地打湿她的前襟。那时的我只顾着自己哭泣,却浑然不知姐姐为了将我从那片黑暗里拉出而付出的代价。

姐姐解开了缚我的绳索,从怀里取出木梳,就像往常那样替我梳着头发,看着我哭泣。“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了!”好不容易等我哭完,姐姐叹了口气,话里没有半点的责备。

‘为什么,为什么!坏人好好地活着,好人却要死?姐姐怎样才可以报仇?才可以回家?’我突然觉得报仇和回家是如此的渺茫。

‘报仇?小姐真那么想报仇?’姐姐用衣袖拂尽我脸上残留的泪水问道,我殷殷望着她道:‘如若不能报仇,与其一生不欢,还不如了断恩仇得快意些。’

‘世上的仇是那么多,人生又何其短暂,非要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去报仇吗?’说话间,无尽的萧索沉在了姐姐那秋水般清澈的眼底。

见我一脸的固执,姐姐犹豫了片刻从发间取下根银簪:‘这小小的发簪曾几何时也成了杀人之物!若非小姐昨日所为,我还真想不起它来!世界上难的是救人,而杀人的方法何止千万!小姐若肯花些时间和心思,办法总是可以想出来的!’她望着手里的银簪,挣扎良久说道:‘有时这弱女子做出的那惊天壮举并不比那盖世男儿差几分。这银簪原是我认识的一个名叫范儿的姐姐所有,她和你一样是南契人。虽然她没有权势、金钱和高人的本事,但凭着她的胆识和聪慧,用这根小小的簪子,一样杀死一个了比她强悍数倍的男子。只可惜另一个被她刺瞎的男子将她重伤,她临终前没有来得及告诉我这银簪的用法。小姐,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留得性命才能磨剑十年,一朝得雪。小姐若能悟出这簪子的用法或许能够父仇得雪、全身而退!’”

段绣取下斜插在云鬓上的银簪道:“这簪子让我想了十多年,至今也不知道这簪子的奥妙。有时我在想,它是不是姐姐故意给我的念想?若非如此,这些年叫我如何按捺得住!”

四格接过簪子,仔细一瞧,这不过是枝普通的飞凤衔珠簪,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别的飞凤是一珠一穗,而这枝则是一珠双穗。

他正想摆弄开看看,就听阿绣继续道:“姐姐将簪子插上我的发髻后道:‘小姐,从今往后咱们要到其他地方住去了!而今不同以往,你再不可这般轻率了!’我觉得姐姐的话音有些不对,便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姐姐沉默许久才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正要说,门外有人不耐烦地喊道:‘好了没有!又不是让你们送死这般磨蹭。得亏将军心情好饶了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蛮!还不快上路,还当自家是什么公主不成?’

“你知道卧红楼吗?”阿绣问道。四格自诩帝都的秦楼楚馆没有他不认识的,前些年为了找阿绣,他将帝都的每个角落都跑了个遍。此刻他抓破了头皮也想不起有个名叫卧红楼的地方。

阿绣解释道:“卧红楼,也就是现今的锦绣楼。那时的卧红楼可不是而今清风雅韵的锦绣楼,它是将军用来犒赏宴请有功将领和伤残兵卒的一处寻常勾栏。

从将军府的车上下来时,我并不晓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那里到处都是粗野的军汉和妖娆的女子。接我们的妈妈叫水菱町,名儿虽好,长得却让人不敢恭维。她身宽体胖,嗓门大,脾气也大。水娘看过将军府送交的文书后,喝开几个围上来的醉汉后,就将我们带上了楼。

一进水娘的屋门,姐姐就拉着我给水娘跪下了。‘怎么说也是将军的女人,我可担待不起!’水娘拿着文书愣了楞,伸手就要扶起姐姐。姐姐不肯,含着泪恳求道:‘妈妈,进了这门您就是锦儿的长辈,也是我家小姐的长辈,从今以后我们主仆就凭妈妈做主了。’

‘什么做主不做主!到了这地方,也只有这脱衣卖肉的份,哪管你是丫头还是小姐!’水娘长长叹道。

我当时还挺奇怪,心想这里难道是肉铺?北人卖肉还要脱衣?本想问姐姐,却见姐姐一脸黯然。

姐姐低声对水娘道:‘妈妈,世上没有女子愿做这等事的。若非我家小姐莽撞得罪了帝君,也不致于流落到这里。好在将军通情达理,念在小姐年幼无知,答应奴婢只要每月供银百两,能够自给自足,便不强迫我们主仆接客。妈妈想必从文书中也知晓了,锦儿求妈妈成全!’说罢,姐姐从怀里取出些私藏的首饰道:‘妈妈先请笑纳些个小玩意!来日常锦定当好好供奉妈妈!’

‘这世上背信弃义的人多的是,难得你一个姑娘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还能如此待你小姐!真不知她哪世修来的福!我非无情的人,只是比你年长多看了些日子罢了!在我这里,从天川掳来的女子中也不乏三贞九烈的大家闺秀,可又能如何?再硬也硬不过这女人的命!常姑娘,我劝你还是死心吧!这事不过是将军跟你说笑罢了!刨去花销,除了这皮肉买卖,你凭什么能每月赚上百两纹银?你家小姐还小,我自不会逼她,只是你还是看开点,是女人的总会有那么一天。我这里虽然不比那些大户,这里的军爷也没有几个斯文,但他们对女子大都真情豪爽,只要稍微对他们好些,银两并不比那些公子哥的少。以你的姿色,那首夜不要说百两,便是千两也是有的!这些首饰还是留着自己日后用吧!’水娘柔颜劝道,将首饰推了回去。

姐姐执拗地将首饰放下道:‘妈妈只要给个宽限,锦儿就感激不尽了!如若首季锦儿没有赚够三百两供奉,锦儿自会去向将军交待!决不牵累了妈妈!’

水娘也是个苦命的人,二十多岁时死了丈夫,为了年幼的孩子、年老的公婆不得不寄身勾栏。她见姐姐懂事、听话,不像那些寻常女子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心便软了;加上公文中有姐姐和将军的赌约,她便顺水推舟地应了。除了和将军约的三个月的期限外,水娘还额外的给了姐姐一个月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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