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露华重京都（1/1）

汪铎微微展眉，俯身低步上前，看宝璋头发散乱披下来，笼着苍白如透一张脸，飘渺朦胧仿若会随时随烛火弥散一般。心头叹息，拿起案上篦箕轻拢她秀发，片时便笼出一个精致百合发髻，脸上笑意融融：“郡主病了这些天，到底是瘦削许多。那样披散头发，叫人看着凭添憔悴。”

到底是玉手天成的厂督大人，铜镜流光里恹恹的宝璋瞬时多了些明媚生动气息，然眉头微皱，手中银簪扔在案上，却是不领情：“我自是披头散发又丑陋又憔悴。可谁稀罕你伺候了？去巴结你新认的主子啊，你看清楚，林家已是这幅破落样子了，还来我面前乱七八糟晃荡什么？”

汪铎叹口气，国公府此番变故，虽说肱骨尚存，可于她，终究近乎一场难于承受的劫难。如眼前芙面，明眸皓齿犹在，到底已孱弱单薄，旧时的气性盛盛，维系得七分疲惫而吃力。似乎已长久没出过门，足下只粗粗套了罗袜，浑不在意寒气入骨伤身，他不由俯身欲为她套上缎鞋：“郡主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倒是舍得用那粗陋词语形容自己。淮安的命都是郡主给的，不管在哪里当差，心里面，又岂敢有半分背离郡主？郡主不稀罕淮安侍奉，可集英殿般般岁月，却是淮安一辈子的福分。”

宝璋冷冷哼声，罗足一抬堪堪偏开，凌空踢在他膝盖上：“你这甜言蜜语的功夫，拿去唬魏贵妃就是了，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便是当年救了你，人情你早已经还得完全，不必拿出来说事。只是厂督大人聪明一世，便是攀到宁王这样高枝，我却是煞风景提醒一句，他跟那跋扈在外的魏贵妃决计不一样，可不是任人轻易揣度拿捏的主，你如今投他这山头，恐怕绝不如过往那般翻云覆雨轻松顺遂。”

汪铎依旧笑意温润。宝璋那一脚看着厉害，但许是因为病了，又兼踢在膝盖，打在骨头上，只觉柔若无骨一般，倒是担心她的脚恪得疼了，只埋首重新拾起缎鞋为她穿上，轻道：“多谢郡主关心。淮安往后行事，自当更加恪守本分、小心谨慎。”

宝璋气得跳脚：“恁厚的脸皮，谁关心你了？你这样没有心肝六脾狼心狗肺的人物，好坏高低生死，关着我半分事情？”一头站起来，却是一脚踢在黄花梨的实木凳椅上，“哎哟”一声，眼泪花都快掉下来。

汪铎眉头已蹙起来，一手扶过凳子，按着她肩头端生坐着，拿手隔着缎鞋轻轻为她揉捏，好气得很：“不关心便是不关心了，郡主着急什么？左右踢疼了自儿个，回头又记怨在淮安身上。”

宝璋安静坐下来，垂眼看着他，灯光婆娑下，他的侧影如玉温润，双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按摩在她脚踝，如捧珠玉般小心翼翼。跳跃火光忽明忽暗映在他柔软罗衣的墨色缎面上，镶滚衣边扑簌闪烁，似远忽近。她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陪伴她，照料她。他在她哭闹着要出宫找爹爹时一宿一宿哄她入睡，为她蒲扇、洗仪、掌灯，陪她读书、学棋、绘画。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往往她还一知半解懵懵懂懂时，已经领悟融通，连几位师傅也放心指派他教习于她，气得她张牙舞爪对他发脾气。

她习琴时，他取出筚篥与她吹奏同一支曲调。她不管不顾偷偷溜出宫时，他气急也想着法子为她掩护善后。她游玩时，他远远地安安静静俯首在侧，好似只顾着自己沉思事情，但有一次在热河碰着野狍子，他眨眼便护在她前面，后背被抓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宝璋心中缓缓柔软下来，偏过头，叹声道：“淮安，其实我早就不怪你的了。我知道，你自小心气高，也有好些个弄权谋势的本事，集英殿又怎么困得住你，你离开，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我亦知道，国公府的事情，你前前后后尽了很多力。你的人情，我心里省的。你此番前来，是提醒我即将到来的春闱之宴罢？你放心，我尚懂得大局周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