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腹内乾坤（2/2）

郭丹岩一手拖着蒋酬志，一手拖起薛长忠，紧跟其后。大悲和尚胸口有伤，由矮个子和尚搀扶着，一拐一拐地跟在最后。七人急匆匆地往回走，眼看就要踏上第一级石阶。

“轰隆！”一根石笋突然再次从天而降，险些砸中走在最后的大悲和尚。

这根摔碎的石笋将队伍分成两截，前面五个，和后面两个。

一个嘶哑艰涩的男声在石林间幽幽回荡：“其他人可以走，把大悲留下。”

莲生脊背一僵，道悲还是出现了，他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弗四娘却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只是皱起眉喝道：“先出去再说！这里有——”

这里有什么，现在已经不需要她再解释了。

一个人形的东西正蹲在高处的石阶上，低头看着他们。

……

尸变的原因其实只有两种：新尸突变及葬久不腐。

维摩山大佛肚子里由于种种原因，由风水宝地变成了一块绝佳的养尸地。

“我没猜错的话，下棺落葬这些事以前都由渔樵居士来安排，这是你第一次自己独立接活，没错吧？”

大悲不得不承认。

“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存放了几百条尸体，又靠近地下河，十分潮湿，为何完全闻不到尸臭？”

大悲嘴唇动了动。

“你想说吴老实？那是因为你不懂得渔樵居士的法子，你瞧别的棺材，跟吴老实的有何不同？”

弗四娘一壁示意他们慢慢往后退，一壁小声说话。此刻他们就在石阶脚下，地处高处，可以俯瞰地下河及河边数不清的棺材。

“其它棺材上……有洞。”

薛长忠第一个发现。

“不错。渔樵居士想必知晓此地有鬼媪蝙蝠出没，所以在每具棺材上凿了洞，尸体一旦腐臭，便会引来鬼媪蝙蝠吸食，变成干尸。”

“干尸自然没多大味道，也更容易保存。”

弗四娘的目光凝视着上方那个东西，嘴唇微动快速说道：“渔樵居士当初必定是要八个和尚一起抬棺的，这个仪式叫做八角，可以封印死者与阳气接触，防止下葬时发生尸变。”

“而你什么都不懂，贸然将吴老实的棺材抬进溶洞，还移动了其它棺椁的位置，破坏了渔樵的停尸阵法。大佛腹中阴气极重，本就是养尸地，此刻，尸变已经开始，再也没法子阻止了。”

放眼望去，下面密密麻麻的棺材，果然有许多半开半掩，有些甚至已经完全打开。

大悲脸色发青，外行看热闹，他哪里知道里边有这许多弯弯绕绕的门道。渔樵居士那个狗材，当真害人不浅。

“上边那东西是僵尸？”郭丹岩拔剑在手。

“是一只低等的毛尸。”

新尸突变通常是因为外部环境的关系，日月精华、阳气冲撞、或者阴性动物灵气。民间传说将它们分为菜尸、毛尸、皮尸、行尸、诈尸、汗尸、甲尸、血尸、玉尸九种。其中最厉害的便是生前是武将的甲尸，每月九窍大出血后必须吸食人血的血尸，以及身体已经开始玉化，仿佛绿色玉器般清透的玉尸。

“毛尸反应迟钝，但没有痛感，身体又硬如磐石刀枪不入，等下我和世子挡住它，你们沿着石阶向外跑。”弗四娘回头嘱咐蒋酬志。

然后她又提高声音喝道：“道悲！案情冤仇出去之后自有分说，你为莲生想一想，不要一错再错——”

这句话喊出来，莲生和隐藏在黑暗中的男子同时震惊。

这个小捕快，如何会知晓道悲的名字？

来不及再有任何交谈，台阶上的毛尸似乎没了耐心，忽地从两丈多高的台阶上直直跳下，落地时，可以清楚听到踝骨骨折的喀嚓声，但它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伸出双手一瘸一拐地冲过来，去掐薛长忠的脖颈。

郭丹岩一剑斩在它的胳膊上，发出一阵金石之声，震得他虎口发麻，果然是刀枪不入。郭丹岩一脚将它踹倒在地上，毛尸跌倒也不停留，立刻爬起来再次冲过来，这次目标是蒋酬志。

弗四娘弹出几根金线，缠住毛尸，阻止了它的冲势，对蒋酬志喊道：“还不快走！”

蒋酬志一个激灵，抓住身边的莲生，沿着台阶全力向上奔跑。薛长忠腿也不软了，脚也不麻了，迅速超过前面的两人，跑到第一个。大悲啐了一口唾沫，顾不得暗中想置他于死地的男人，在矮和尚的搀扶下仓惶避过毛尸，爬上台阶。

蒋酬志边跑边回头惦记战况，忽然他脚下一顿，奇道：“咦？那是……周沛？！”

莲生也站住脚，回头望去。

可不真是周沛吗？

也不知是谁把她带来这里，此刻周沛小脸上满是惊惶害怕之色，正在石林中拼命向这边奔跑，在她身后，有几具干瘪的皮尸一跳一跳地追赶。

蒋酬志心中涌出身为父母官要保护女子孩童的正义感，他挥手朝周沛大喊：“周沛快跑！这边来！”

大悲闻声也回头看了一眼，脚下却不停顿，越过停留的蒋酬志和莲生，捂着胸口继续向上。

周沛虽然痴痴呆呆，这会儿却很机灵，跑的也快，她一溜烟儿地绕过与郭丹岩缠斗的毛尸，手脚灵活地爬上石阶。弗四娘替她挡住追上来的皮尸，错身时，二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会。

弗四娘嘴唇一动，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周沛跑得气喘吁吁，很快爬上了蒋酬志和莲生的位置，小脸漾起一片粉红，汗津津的。她抬手向上指了指，脚步也不停留，继续向洞口跑去。蒋酬志和莲生便跟在她身后。

洞口越来越近。

已经远远可以看到石门大开透进来的阳光。

高和尚的身影出现在石门口，大声问道：“师父？是你们回来了吗，师父？”

大悲吸了一口气，正要扬声回答，一个玉色的身影将他所有的声音都掐灭在喉咙里。

就在距离石门不远的地方，一位妇人静静地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这妇人皮包骨头，显然是被鬼媪蝙蝠吸食过的干尸，她的皮肤骨骼已经玉化，呈现半透明的青绿色。玉尸刀枪不入，而且已经具有了思考的能力，是僵尸中的尸王。

高和尚没有注意到玉尸，他只看到一行人跑上台阶——而且多出了几个人。这些人是趁他睡着溜进去的？高和尚不知道，他是被郭丹岩一掌切在颈动脉，昏厥了一会儿。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斜靠在石门上，还以为自己犯春困，偷懒打了个盹儿。

高和尚悄悄抽出腰间的长刀，准备听大悲一声吩咐，就做掉这几个倒霉的家伙。

玉尸动了。

她双臂直伸行如闪电，只一晃便到了薛长忠眼前。玉色的指甲坚硬如铁，足有四五寸长，扑哧刺入薛长忠的腹部轻轻一搅，便把肠子勾了出来，红红白白流了一地。薛长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翻着白眼昏厥过去。

高和尚差点吓瘫。

这……这是什么怪物？

妇人将薛长忠扔在地上，将淌血的指甲举到眼前看了看。玉尸不像毛尸和皮尸那般僵硬迟缓，她动作柔软灵活一如生前。那张眼窝深陷、牙床突出，皮包骷髅的脸上，竟然露出很像人的、迷惑而烦躁的表情。

下一秒，她出现在猝不及防的大悲和尚面前，十指如刀，直插大悲心口，要将这个人的心挖出来。

生死存亡之际，大悲不假思索，将身边的矮和尚用力扯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噗呲——”

玉尸的指甲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插入矮和尚的心窝一掏一拉，一个血窟窿绽放在矮和尚胸前，鲜血像开了闸的洪水剧烈喷溅。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一颗鲜红的、沾满鲜血的心脏握在玉尸半透明的手掌里，仍在不停地搏动。

“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不是被掏了心的矮和尚，而是屁滚尿流吓破了胆的高和尚。

他跌跌撞撞地奔到石门外，哆嗦着扳动了机关。

叽叽……咯咯……

巨大的石门在众人绝望的目光和大悲的怒吼声中缓缓关闭。高和尚选择将死亡的危险封闭在洞内，他将活下来机会留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