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云鹤别院（1/2）

……

这些年周海与黄歇关系一直不错。

两人幼时先后入宫做了侍童，跟的是同一个师父。那师父是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只给讲了明的礼仪，却不教暗的规矩。那些人情利害更是半个字也不透露，生怕被后浪拍死在滩上。

有时吃亏狠了，黄歇也曾背地里啐道：“将来休想小爷给这老狗养老送终！”

这师父倒也硬气，不出几年犯了事，被先皇咔嚓一声砍了脑袋，真没指望他们养老送终。

所以周海与黄歇的交情，那是一起挨打罚跪饿肚子，也一起磕瓜子摸牌偷看宫女洗澡，风里雨里几十年交下来的。

前年夏天，黄歇一觉醒来突然口角歪斜、言语不利，送到患坊给医师一看，竟然是患了风病。幸好黄歇手头有些积蓄，在老家早早置办了宅地，经魏帝特别恩准积功外放。

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一年多未见，黄歇这次回京，倒叫周海吓了一跳。眼前这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褒衣博带，完全是个标准的富家翁。除了手脚偶尔会不由自主抽搐，哪里还看得出中风的痕迹！

黄歇大难不死，心态反而放开了许多，这次特地回金京来探望周海这帮老朋友。用他的话说：“来来，喝酒，喝一顿少一顿！”

喝一顿少一顿，过一天赚一天。

闲话就酒，越喝越有。席间难免提起从前，黄歇说起自己最后一次出宫办差，也是这辈子最远的一趟差，就是去给卫国公封赏。武陵关那冬天，嗬！冷得撒个尿能把鸡儿都冻掉了。

周海笑骂：“滚蛋！”

“别跟你爷爷提蛋！”黄歇回骂。

于是说到当时还是大将军的郭襄山如何惧内，郭夫人接旨后差点就地上吊。

“那郭公子倒是个好孩子。”黄歇想了想，说道。

“怎么说？”

“他自愿替父分忧。那孩子的眼神，干净，看着就敞亮。”

周海不屑地道：“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这叫什么？叫非奸即盗！”说这话时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家太子殿下。

是双标无疑了。

黄歇再饮一杯道：“说来奇怪，世子当年青涩，并不觉得如何的夺目。孰料如今竟大放异彩，美名直追太子殿下……真有那么好看么？”

周海无法诋毁郭丹岩的相貌，不情愿地点点头。

黄歇大笑道：“殿下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世子竟能与之相提并论，想不到！实在想不到！”

二人这番对话后来被周海转述给太子。

太子手握书卷眼也不抬：“黄歇怎么说？”

周海笑道：“那老小子说世子当年很青涩，简直判若两人。”

“嗯？”

太子微微蹙起眉头。“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周海莫名其妙地又重复了一遍：“黄歇说，世子当年十分青涩，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放下手中的书卷，眸色忽然变得深邃无比。

“海伯，叫黄歇暂时不要归去，留在金京。”

……

“啊嚏——”郭丹岩摸摸鼻子，奇怪地道：“谁在惦记我？”

刚好弗四娘推门而入。

肯定不是这没良心的小娘，他想。

先前弗四娘一路跟随蒋大人去了县衙，察看房倒屋塌的现场。郭丹岩不想暴露，便独自先返回悠舟客栈。

“可有什么发现？”

弗四娘摇头：“确如陆九州所说，是被人弄断了屋梁。但我仔细观察了县衙的人，没发现有什么高手。”

郭丹岩托着腮懒懒地道：“可能他境界高到你无法察觉。”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这种高手的年纪……

郭丹岩又补道：“你一个练武的，说不定人家是修仙的。”

“滚。”

郭丹岩滚到门口，回头说道：“刚才对面的云鹤居有小夫妻俩当街打架，女的把男的脸都挠花了。”

弗四娘扬起眉，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一家子从靳县来的，来了没几天，男的搭上了一个姘头，把身上的钱都败光了。男的被逼不过，才说出自己被扎了火囤。”

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但有些奸诈之徒、宵小之辈，借用贪爱求欢设计圈套引诱良家子弟，当箭在弦上时，便有女子的同伙跳出来假意捉奸，并强行勒索。谓之“扎火囤”。

“眼下，他们往那扎火囤的家中讨说法去了。那个女子，好像叫柳爱娇。”

柳爱娇？

薛长忠臊眉耷眼地跟在几个妇人身后，那是他家膀大腰圆的娘子并两个妻姐。这薛家富甲一方，可惜这一代上阴盛阳衰，竟然没有男丁。招赘的女婿们也不知是病死还是被克死，三个里去掉了两个，只剩下薛长忠这唯一一块肥肉，被三只母大虫盯得死死的。

当初在街上偶遇，柳爱娇不过用她那比桃花更妩媚的眼睛瞟了瞟他，薛长忠的魂儿就没了。

这才叫小妖精啊。他家里那些都是母夜叉。

郭丹岩和弗四娘赶到时，女人之间的骂战达到了高潮。

三个妇人轮流用最恶毒污秽的语言羞辱围攻柳爱娇，唾沫横飞，句句不离下三路。主要意思就是，这个满街拉客的荡妇就是个娼妓和流氓生出来的贱种。

柳爱娇不慌不忙、不疾不徐，从自家搬了个小圆凳朝门口一坐，若无其事地嗑着瓜子。只在对方的衔接偶尔出现漏洞时，见缝插针地回骂一句。

话不多，却针针见血。

“三个肥头大耳的夯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得多撒几泼，脸大恐怕照不全！”

“有缸粗没缸高的东西，三只老母鸡争一只卵，当心碎忒了！”

“揣着狗屎当黄金，告诉你们，老娘眼里他连狗都不如，是狗尾巴下那一滩！”

骂一句，啐一口瓜子皮，仿佛瓜子皮也是暗器，对三个妇人极具杀伤。

诸如此类，不堪入耳。

郭丹岩不禁掩面扭头，却发现旁边弗四娘听得津津有味。

“有趣儿。”

有什么趣啊有趣！郭丹岩脸一黑，抓住她的胳膊就要走，弗四娘抬手格开了。

“你没听到？”

就是听到了才厌恶。

弗四娘翻了个白眼：“你没听到吗？那个扎火囤的男人是个胖子，而且蒙着脸。”

“嗯？”郭丹岩摸摸鼻子，这些内容他还真没注意到。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胖子既然出面捉奸，为什么怕别人看见，要蒙着脸？”

……

云鹤居是戒台县首屈一指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