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痋蝶梦中人（2/2）

堂老板就静静看着弗四娘眼睛骨碌碌地转。

“义父，我说不知道您会相信吗？”

“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那您还问我干什么！”

“我就想看看你能编出什么样的瞎话。”

“……”弗四娘捂住脸。

噗嗤一声笑出来。

堂老板敲敲桌子正色道：“记住为父的忠告，不要玩火。一旦被人发现你是德阳案的余孽，谁也保不住你。”

“德阳王已薨，那个疯子也死了，无论好坏，那些事都过去了。”

“是的义父。”

“远离太子，不要卷入权利的斗争，人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是的义父。”

堂老板这才有几分满意，放过了她：“太子派来的人在前厅等着，你去见见吧。”

“好。”

弗四娘拔腿要走，堂老板又叫住她，忍不住多说一句：“四娘，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忘了那个疯子，也忘了那些东西，绝对不要再用！”

……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周海觉得奇怪。

去给弗四娘传话的是一个小黄门，名叫小果。

小果脑子有点娘胎里带来的缺陷，说话做事反应永远慢一拍，但他有个绝活儿，会口技。

他模仿弗四娘的声音，先一脸懵逼地问：“殿下要见小人？”

然后往左迈一步，本色出演自己，慢慢回答：“正……正是。”

又迈回来：“何故？”

迈过去：“不……知。”

“四娘尚有公务在身，不便前往，请殿下赎罪。先前为殿下医治用的是淬痧法，也叫砭石疗法。对应温疟风邪、疫毒、以及痧症。”

“用铜钱或棉线蘸胡麻油搓痧，许多上年纪的妇人都会。这些偏方土法长期流传于民间，口口相传，太医们是不屑用的。”

“都是小道而已，殿下不必挂怀。”

如果换个机灵点的小黄门，肯定得按太子的意思，不容分说先把人逮回来。

偏偏去的是天然呆小果。

“我……会……把话……带……到。”

周海差点气个倒仰。

这小王八蛋，模仿别人口齿伶俐滔滔不绝，轮到自己说话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真想一刀捅了他。

不料戏还没完。

小果突然往外走了几步，然后模仿弗四娘鬼头鬼脑地回首：“哎，我问你，太子就没让你带什么赏赐来吗？”

“有……有……有我……能不……给……你……吗？”

小果活灵活现地翻个白眼：“关键时刻你能不大喘气吗？”

“……能……”

周海绝倒。

他偷偷去瞄太子殿下的反应，幸好，殿下脸上没什么喜怒。

小果又往外走。

周海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张嘴想叫小果直接滚蛋。

小果边走边小声嘟囔：“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救了大黄它还会摇摇尾巴呢！”

“……”

周海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犯上，这绝对是犯上！这孩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他还没想到要怎么惩治小果，忽然听到“嗤”地一声。

太子眼帘低垂，唇角微扬。

刚才，是殿下笑了？周海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

无事园夜间从不留人伺候。

弗四娘一个人伏在枕上，眼睛幽幽地放着光。

淬痧疗法的确是有的，但太子并不是这种情况。他命格属阴，恰好有一柱形成了卯酉对冲，极容易招惹邪祟之物。

弗四娘用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的铜钱。这枚古刀币是那个疯子的遗物，是件极厉害的法器。

那个疯子。

弗四娘的目光变得冷硬。他留下的折磨就像每天注定会降临的黑夜，反反覆覆，永不解脱。

她不能睡觉了。

每一夜每一夜，她徒劳地睁着眼默数时间，感受光线每一次最细微的变化，看星空从稀疏到密布，再从密布到稀疏，直到天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

她清晰地知道疲劳怎样一丝丝散去，酸痛怎样一点点停止，力气怎样一滴滴重新回到身体里。

她就是，无法入睡。

弗四娘烦躁地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她干脆坐起来，披上外衣。

……

弗四娘不知不觉走到了索隆巷。

德阳王府如今变成了陈府。

隔壁米粮大户聚义兴的空宅子却依然冷清。

弗四娘在这座空宅中信步游荡。宅子大概有专人打理，即便闲置依然保持干净整洁。庭院里种了几株烈火红的凤凰木，树冠横展下垂，浓密遮荫。

细节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比如栏杆从直棂款变成了勾片款，斗拱上增加了一对铜凤等等。

但大体依然如旧。

基本结构仍是曲尺形的一堂二室。当年太子偶尔过来，就住在她前面的这间。

她最喜欢在这个位置上偷看，窗格像裱起来的画卷，小哥哥是神仙一般的画中人。

弗四娘的视线落在窗上。

这扇窗突然闪了一闪，亮起了灯火。

“咿——吖——”

一只手推开窗。

这只手姿态优雅，指节细长，而且非常白皙，与雪白的中衣浑然一体。

里面的人向外望来，猝不及防地，与弗四娘的目光撞在一处。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弗四娘仿佛听见时光如潮水哗啦啦退却，站在这里的依然是小小的厨子家女儿。

窗格像裱起来的画卷。

太子依然是神仙般的画中人。任凭岁月更迭，情景回溯。

“……”

孤这是在做梦？

太子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弗四娘？”

一语惊醒梦中人。

当年站在这里的小厨娘不叫弗四娘，她叫白丁。

弗四娘魂魄归位，规规矩矩行了礼，就听太子问：“孤现在饿了，你能不能去煮碗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