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惶蝥困魂阵（2/2）

冯捕头怒道：“不要乱动！”

弗四娘将伞搁在肩膀上缓缓转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冯捕头，也不答话。妖异的双色瞳孔在火光下格外的亮。

头顶上传来阵阵炸雷的声音。

冯捕头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出一阵莫名的恐惧。

弗四娘道：“好别致的伞。”

冯捕头定了定神，心中奇怪的感觉似乎没有了，他放缓语气重复一遍：“不要乱动与案情无关的物品。”

弗四娘乖乖收伞放回佛龛，转身走开去看墙壁上的字迹。冯捕头这才调转目光去看其他人。摇曳的火光中，太子殿下、钰王殿下、卫国公世子、胡大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晦暗不明。

冯捕头自己吓得自己一哆嗦。

七楼并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于是众人纷纷退回六楼。除了酒壶和那把奇特的锁以外，捕快们再找不到任何其它证据。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难不成真是酒后失足？

假如能这样结案可真是再好也没有。

胡卫俯身在窗口比划了一下。这层回廊共有八扇窗，此刻大都闭合着，唯有这一扇洞开。根据唐今生尸体的位置判断，应该便是从这里跌落。

这些窗尺寸不小，窗台直低到人的腰部以下，唐今生身量颇高，要说失足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楼上已经没有什么好看，一行人重新返回一楼大厅。

这边京兆尹周飞峰也没闲着，已经着手下挨个单独问过了话，确认唐今生中途离席后，只与春归楼的人短暂接触过。然后再没有人见过他，直至事发。

春归楼的人已经被单独隔离起来，等待进一步问话。

案发至此已近两个时辰，众人渐渐露出不耐。女郎们更是怨怼，她们到底还要在停尸现场留多久？要吓死人了。

胡卫与周飞峰合计了一下，决定只留下春归楼。实际上若不是太子三人镇着场子，这些跋扈惯的年轻贵族们早就翻脸闹起来了。

冯大统领总算挥手放人，宾客们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与尸为伴，真是倒霉。

回府第一件事便要去晦气。

胡卫苦笑地瞧着面前的几位，这几尊大神留下来是要如何？

太子道：“孤从未试过半途而废。”

钰王更直接：“本王绝不相信唐今生失足，更别提自尽。”

郭丹岩则做了个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的表情，表示：“本世子的接风宴搞成这样，本世子不要面子的吗？”

钰王身后，老疤凉凉地说了一句：“唐家来认尸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胡卫一个头两个大，脑壳疼。

说唐家，唐家就到。

来人是唐今生的大哥，时任殿中侍御史的唐家长子唐风誊。尽管唐今生投靠钰王，这位唐大公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中立派，只效忠皇帝的保皇党，对太子和钰王都是不冷不热。

亲眼目睹尸体的惨状，唐大公子忍不住微微别开眼，一股怒气从他胸腔滋生。

“既然二位大人毫无头绪，索性让在下将舍弟残躯带走，早日入土为安。”

言外之意就是指着鼻子骂胡周他俩废物。怕他们没听明白，老疤又恰到好处地补上几声冷笑。

胡卫和周飞峰面色都很难看。

仵作在地上详细标注了尸体的姿势、位置等，示意可以将人……尸体带走了。

唐大公子带走了破烂的尸骸，扔下五个字：“唐家等结果。”

春归楼这边的问话倒是很快就有了结果。

——大红小红指认与唐今生说话的人是桑妈妈。

桑紫自己也痛快承认了。

“——是，我见过唐公子，但他要找的人是如侬。他请我转达，邀如侬在六楼回廊相见。”

桑紫大方一笑：“这种两情相悦的事情春归楼从来不会拦着。”

——仵如侬则是这么说的：“桑妈妈的确告知过唐公子相邀，但奴并未赴约，因为……”

她有些难以启齿，按着哭肿成核桃的眼睛：“奴这副模样不大适合见客。”

胡卫问道：“姑娘缘何哭泣？”

郭丹岩在旁边干咳了几声，摸了摸鼻子。

审问下来，这两人在唐今生出事前，都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但自唐今生离席直至事发，期间恰巧独处，身畔没有证人的远不止这两人。

关键在于唐今生那一跳，桑紫也好，如侬也罢，所有有机会犯案的人，全部都正在一楼大厅相互作别，等待离去。

众目睽睽下，每个都有人证。

线索在这里断掉了。

胡卫看向周飞峰，用目光交流是否需要先将春归楼的人带走收监。

突然一个禁卫军匆匆进入，附在冯大统领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冯奕洲浓眉一挑，显然有些意外：“带她过来。”

片刻后，一个娉娉婷婷的女郎领着婢女，被禁卫军带了进来。

竟是去而复返的陈良荻。

冯捕头身后，弗四娘惊讶地抬起头来。

陈良荻面朝刑部侍郎和京兆尹二位大人施了一礼，眼睛看的却是冯大统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冯大统领大马金刀直接拍板：“陈大姑娘请讲。”

“……唐公子出事前夕，我凑巧看到楼梯上走过一个人。”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胡卫紧张得嗓子都哑了：“谁？你看到了谁？”

陈良荻也被带出点小紧张，不太确定地道：“我，我本来以为是眼花，但方才无意说起，发现金穗竟然也看到了。”

金穗是她的婢女。

“奴婢看到一个上楼的女人。”

“白色裙角一晃就消失了。”

这两句话将许如侬打入了地狱。

桑紫今日穿着绛红长裙。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许如侬身披的白纱舞衣上。

许如侬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从嘴唇开始，肩膀，双手，直到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她嘴里喃喃地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胡卫一挥手：“带走。”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拖走自言自语的许如侬，丝毫不怜香惜玉。

胡卫暗自神伤，看来用醉酒失足的理由结不了案了。好在疑犯落网，剩下的从她嘴里撬就是。刑部大牢多的是让人开口的法子。

京兆尹周飞峰就坡下驴：“此案就有劳胡大人多费心了，在下随时愿意效劳。”

胡卫不得不捏着鼻子，领了这口头人情。

冯大统领道：“早知如此，楼内就该像楼外一样，按规矩让禁卫军守着。”

翻雪楼里本来是由陈府家丁打理守卫，今日为了确保安全，禁卫军将这些人全部撵了回去。

不料主事的钰王勒令禁卫军不得擅入。

冯奕洲不能抗命，只好将翻雪楼外部层层包围，箍成一个铁桶。本以为苍蝇也飞不进去，却偏偏内部生出一条蛆来。

想到这，冯奕洲不满地看向钰王。

钰王额头青筋毕露，心中懊悔与狂怒翻江倒海一般。

是他，为了向卫国公世子做手脚方便，坚持不让禁卫军参与楼内护卫，结果心腹唐今生横死当场。更讽刺的是，如今连疑犯都是他的人！

无论唐今生有没有对她泄露钰王的身份，无论她对元仙丹知道了多少，这个女人都留不得了。

钰王身侧，老疤抱着双臂嘴角下撇，也不知在鄙视些什么。

冯捕头眼看要收工大吉，快活地转头找弗四娘挑事：“四娘，你怎么看？”

“我看需要请个高僧来超度下。”弗四娘不紧不慢地道。

“噗！”冯捕头差点喷出来。

弗四娘懒得理他，她是认真的。需要超度的并不是唐今生，他的尸骸已被带走，黑气却依然丝缕不断。

这楼里恐怕还有另一具尸体。

无论唐今生的死，还是这座翻雪楼都另有隐情。

……

七楼看似空荡荡，实则是个阵法。假如她没记错的话，这个阵，叫做惶蝥困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