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雨(2/2)
皇帝不抓捕,不审问。他也就不解释,不申辩。唯一死而已。
很快,德阳王的尸身就呈到冯大统领面前。冯奕洲垂目看了看,不发一言,回身折返到门外。
门外禁军刀剑出鞘弩箭在弦,杀机一触即发。紧张压抑的气氛中,一辆马车静静地停歇着,自顾自悠闲。冯统领来到马车前,躬身施礼:“殿下,逆贼的尸首已经找到,请殿下过目。”
侍卫打起车帘。
众人潮水一般跪倒:“叩见太子殿下。”
尽管作为一个糙老爷们儿,尽管每次见到这少年都要惊艳一回,冯奕洲依然再次惊艳了。
容颜如玉。身姿如松。冯奕洲身为一员武将,能想到最诗意的描述到此为止。
“都起来。”
……
太子瞧着德阳王的遗体,说了句:“确实挺好看的。”冯奕洲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得应了声是。
德阳王是皇帝陛下的弟弟,太子殿下的亲叔叔,南魏当年最具盛名的美男子。后来驻守武陵关,与北魏十年征战,因着容颜俊美军功卓著,被百姓尊称为“武陵仙君”。
一个卫国卫民的英雄,如今成了谋逆篡位的贼子。
无妻无后。不得善终。
“殿下?”
冯统领轻声询问。
太子微微一笑:“恭喜冯大人,既然逆贼已经伏诛,孤这便回宫覆命,为各位请赏。”
“多谢殿下。”
……
女娃双手捧着脸,陶醉地说道:“哑巴小哥哥长得真好看。”
小厮一巴掌抽在她后脑。
“说正事。”
“狗洞是我无意中发现的,这边长了好些桑枣,我就经常过来摘。有一天我被爹打疼了躲在这里哭,就遇到了哑巴小哥哥,给我药擦,还请我吃糖。”
“他经常来吗?”
“隔段时间就会来啊。”
“这样有多久了?”
“我想想……大半年?”
这又是一个王爷没有掌握的情报。小厮默默盘算。莫非是聚义兴家族的人?聚义兴重要的子孙并未听闻身有残缺,是旁系?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
一声惨叫。
周知楼金老板的手指又被拗断了一根。
“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小人不敢撒谎……饶命啊大人!”
“那我问你,人呢?”
帽兜男子显然不耐烦了,一脚蹬在老板的心口,将其踹翻在地。帽兜滑落,露出一张阴柔的脸。
身后的血侯军会意,上前捏住金老板其余几根手指,喀嚓作响,指节便如脆萝卜一样,被捏的粉碎。
金老板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嗬嗬,嘴角流出血沫,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钰王息怒,逆贼德阳已死,太子已在回宫途中,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为上。”一名血侯军头领伏地沉声说道。
帽兜男子胸口起伏,强压怒火。在德阳王府中安插耳目确实容易引火烧身,父皇多疑,闻之必然不喜。
这一局竟然输给了那废物。
实在可恼,可恼啊!
离去前,他做了一个狠狠的手势。晚些时候,周知楼的伙计就会发现金老板在后院遭遇盗贼,反抗无果,被割下头颅。
……
德阳王谋逆。
武陵仙君谋逆。
一夜之间,整个南魏朝野为之震动。朝会之上群臣眼神交汇,各有深意。陛下既然不抓捕不审问,直接以谋逆之罪下令抄家灭门,手中必然已握有稳妥的罪证,只待同党跳出来一网打尽。在这风口浪尖上,劝谏就是作死,谋朝篡位这么一顶大帽子压下来,真吃不消。
识时务者为俊杰。
百姓的心态更简单些,心里怎么想都行,出门嘴巴可不敢乱说,毕竟人人都只有一个脑袋,还是搁在自己脖子上好些。
……
守城门是个体力活儿,特别是大清早遇到这些赶着牲畜上路的,更让人恼火。
士兵丁胖子捂着鼻子,挥手示意撵着一群猪猡的农户赶紧滚出城去。农户手忙脚乱赔着小心的笑,一双儿女也赶紧帮忙呼喝驱赶。猪群终于走远了,空气中残留着屎尿臭气。
丁胖子朝地上啐了一口。
继续守着城门。
……
方才帮助自己的那对兄妹尽管是下人的装扮,也必定来自富贵人家,那样柔顺水亮的布料,比婆娘的脸蛋都光滑。
大户人家教出的好孩子。
农户一边继续撵猪,一边想。
……
女娃蹭了蹭鞋底,对于身上沾了许多泥水猪粪不太高兴。
小厮想了想说道:“路很远,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女娃立刻忘了烦恼,笑成一朵花。
薄饼切成细丝,鸡蛋煎得两面金黄,用滚烫的大骨汤冲泡。这碗香气扑鼻的汤饼在秋日阴冷的早晨胜过珍馐美味无数。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女娃咬着饼含糊地问。出了金京天大地大,她反正跟着小马倌就是。
北上。
小厮心里默默想着,伸手往怀里摸去,德阳王醇厚的嗓音言犹在耳:“阿玄,此令牌事关北魏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你要亲手交给……”
小厮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抑制不住地发抖,猛地扯开衣襟。不见了!不见了!
“你的钱袋在腰里别着呢。”女娃伸手指了指。
小厮完全听不到她的话,他猛地站起来,两个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黑铁令牌,不见了。
……
小厮腿很快,不多时,金京雄壮的城门就出现在他视线中。此时天光大亮,正是进出城最忙碌的时分,进城的队伍似乎比平时更拥挤些。
小厮低头朝人堆里猛扎。
“谁家毛孩子挤什么挤!”
“今天不对啊,城门口多了好些兵。听说出大事了!”
“再大能有昨晚的事大?那火差点把天都烧出个大窟窿!”
“嘿!你说对了,真跟昨晚的事儿有关!我听说这会儿的金京只进不出,一个人也不放走,你看看哪还有人出城?”
“真的?那俺可不进城了,这柴火不卖了,一家老小等俺回家呢!”
小厮的脚步渐渐放慢。
“我跟你们说,昨晚那事跑了一个,有漏网之鱼!”
“什么?!不能吧,烧成那样都不死。”
“缉捕文书刚发下来,城门口贴着呢,贴完就戒严了,要搜捕一个半大小子。”
“这小子是什么人物?德……那位不是无妻无子吗?”
“谁知道,同党吧。”
……
小厮站住脚,脸上有些茫然。
皇帝的动作这样快。眼下可如何是好。黑铁令牌究竟遗失在何处。身边人来人往,嘈声此起彼伏。
一只小手突然抓住他的衣角。
“哥哥!娘叫我们赶紧回家。”
女娃仰起头,甜甜地笑。
……
“殿下!殿下!”
年老的内侍脚步匆匆,追逐着前方修长的身影。
秀美的少年放慢脚步:“嗯?”
“殿下,德阳案尚有余孽在逃,眼下是非常时期,此地恰恰毗邻德阳王府,最是敏感,殿下此时前来大大不妥啊!”
秀美的少年点点头。
“海伯言之有理。”
“但此地有件紧要之事,孤必须现在就做。”
言谈间,二人已来到后院。秀美的少年在高墙下站定,目光注视着一个填满石头涂过淤泥很难分辨的狗洞,颇有趣味地笑了下。
“咦。”
“此事居然有人替孤办了。”
少年拂开杂草,对着狗洞仔细看了看,确认这样可以蒙混过关。蓦地,一件黑漆漆的物什映入了他的眼角。
乌黑的铁牌上雕刻着一个兽头,没有任何文字,入手冰凉。
是那丫头的小玩意吧。厨子的女儿自然不会有金银珠宝。下次见面如果送她……还会有下次吗?
内侍周海躬身施礼:“恭请太子殿下回宫。”
太子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丫头烧的菜还真好吃。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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