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雨(1/2)
南魏都城金京。
十月初五夜半,天干物燥。
隆隆的马蹄震动着一条又一条长街,黑暗中的金京仿佛一个密闭的笼,有某种要从内部打破它的物什正在苏醒。
德阳王府外,手持火把的禁卫军如同层层火龙蜿蜒流淌,一眼望去没有尽头。没有风声,没有言语,只有刀枪弓弩在静静地撒网,只有火把燃烧松油的哔剥声。
……
德阳王坐在书房里,正在看窗外种的那株铁骨红。
今年大约看不到它开花了啊。
书房的门被擂得山响。
“王爷不好了!门外都是禁卫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您快出去避一避罢!”
德阳王闻言一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活着,他不死,就是最大的事。
他打开门,对着面色焦灼的年轻侍卫摆摆手,吩咐道:“尽量抵住大门,一旦大门被攻破,就不要再抵抗。”
德阳王转身走回案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本王就在这里等着。”
本王,还要为那个孩子争取一些时间。
……
一个瘦小的黑影在咬牙疾奔。
他用衣袖掩着脸孔,熟练地利用回廊树丛避开惊惶奔走的仆妇,箭一样射向德阳王府最深处。快了,快了,快了。
他的右手紧紧按住心口的衣衫,青色粗布下,有一块冰凉的黑色令牌。
花园西北,假山之下,石如卧马,左五右八。
那里有一条密道。
……
黑影的眼前出现一片荷塘,荷塘上有亭,亭是留白亭,“留白”二字乃王爷亲手书写,字如其人。铁画银钩。龙蛇飞动。
绕过留白亭,再转两个弯就是假山。
黑影脚下发力,同时五指紧扣,握住怀中冰凉扁平的铁牌,仿佛握住自己此刻如火如焚的一颗心脏。
蓦地,小小的黑影如落叶随风,一折一扭,隐没在暗搓搓的花叶间,呼吸静止,眼皮半阖,谨慎得连视线都控制住。
扑簌簌……
扑簌簌……
扑簌簌……
黑影缓缓抽出怀中的右手,摸到腰间的尖刀,向发出声响的地方一步步接近。
……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铁桶一般的王爷府,居然会有个狗洞。居然,真有个狗洞。
而且,正有两条腿从洞里倒退着爬出来,磨磨蹭蹭,一个圆滚滚的腚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嗅到一丝淡淡的奶香味儿。
……
黑影无语地松开手中尖刀,大步上前,抓住腰带一拉一提,另一只手迅速捂上了对方的嘴巴。
“别出声,是我。”
被他提在手里的是个八九岁的女娃娃,女娃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戳了戳他捂嘴的手。
黑影把人放下,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下,示意轻声。
“小厨娘。”
“小马倌。”
“你怎么在这儿?”
“你在这儿干什么?”
二人身份真相大白。一个是给王爷喂马的小厮,另一个是厨子家的女儿。
小厮约莫十来岁的样子,黑瘦黑瘦的,一双眼睛却很有神,暗夜中灼灼发亮。他捏住拳头,心下犹豫不决。
带她一起逃吗?
可是王爷最后的嘱托言犹在耳:“阿玄,南魏的国运今日只得托付于你,北魏的命运亦会因此改变,慎之又慎,慎之又慎啊!”
他国北望路漫漫。前途渺茫危机四伏,带着她无疑是个累赘。
不能带啊,不能带。
花园西北,假山之下,石如卧马……马头是活动的,小厮用力扳住,向左扭了五转,隐约听到轻微的机括运转声,复向右扭八转。
咔嗒。
机关被复位。卧马前的石砖缓缓下沉,露出一条深入地下的,黑漆漆的甬道。
没人去看这条密道。
小厮和女娃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火雨流星。
那得是,多少支箭啊!
无数枚燃烧的火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亮丽的弧线,点亮压抑的夜空,点燃了整座德阳王府。
王府建筑沐浴着这场火雨,熊熊燃烧,里面的人则沐浴着铺天盖地的夺命箭雨。
绞杀开始,发动了。
……
周知楼是金京小有名气的酒楼。
夜半时分的酒楼自然是打烊的,然而此时,周知楼的后院却聚集了一些不速之客。
没有灯火被点亮。
黑暗中却有此起彼伏的呼吸。
可以模糊地看到士兵身上暗红色的铠甲,赫然是皇帝亲卫,凶名昭著的血侯军。他们手握弩机,拱卫着那个坐在院子里,水井边,带着帽兜的男人。
……
突然,夜空大放光明。
德阳王府的火雨照亮了小半个金京。火光照亮了男人隐藏在帽兜中的面容,他牵起嘴角,似乎很是开心。
“开始了。”
“还真是期待啊,等会儿从这密道出现的人会是谁呢?”
“即便不是德阳王那老头,也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罢。”
“放下这机关,湖水就会倒灌进密道,同时注满这口无水之井,设计还真是巧妙绝伦。”
“可惜了……嘻嘻嘻嘻……”
……
“别看了,什么都不会剩下。”
小厮认真地用石头填着狗洞,再用塘泥填石缝。
“就这么着,一夜烟熏火燎之后应该能蒙混过关。”
小厮拍拍手,站起来。
女娃还站在旁边,呆呆地望着隔壁王府的冲天大火。
小厮也沉默一阵,想起王府那个肥头胖脸笑呵呵的厨子:“你爹肯定是没了,是不是很难过?”
“你爹才没了呢!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嘛。”
小厮低下头唉了一声。
心说是啊,我爹,也没了。
不想继续这个丧气扎心的话题,女娃问:“我们为什么不走那条看起来很厉害的密道?”
小厮摸摸头:“路是王爷指的,按理不会有问题,但既然今日遭人出卖,就说明情况超出了王爷的预判。这时我们恰好有其它的选择。”他伸手一指填好的狗洞。
女娃喔了一声:“你真是……”
“突发奇想?”
“干得漂亮。”
……
两人都不说话了,借着火光打量了一番邻居的家。德阳王府坐落在东五条街,独门独户占地甚广。他们现在所处的院落是在索隆巷与东五条的交叉口,与王府共用了一面高墙。
小厮知道这是南魏米粮大户聚义兴置的宅子,或许仅仅是投资家族产业,买下后一直闲置,无人居住。
德阳王府自然要摸清这位邻居的底细。卧榻之侧,岂容来历不明之人酣睡。
院落久未打理,树枝繁茂杂草疯长。小厮压平杂草,二人席地而坐,女娃觉得地上又冷又扎屁屁,不高兴地道:“主人不在家,我们干嘛不进去?”
小厮冷笑道:“搂草打兔子,抄家灭府又怎么会忘了邻居,说不定天一亮禁军就会搜到这里。”
女娃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所以?”
“所以这无人居住的房子如果留下人迹,难道不会很可疑?”
“不会啊,这里有人住过的。”
“哑巴小哥哥偶尔会过来。”
……
小厮面无表情地看了女娃一会儿,问了个早就该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钻那个狗洞?”
……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天却并没有亮起来。乌云笼罩。秋风萧肃。
德阳王府这一把燎天的火终于烧尽了所有,熄灭了。
主事之人在禁军的簇拥下踏上了这片焦土。最前方的中年人身披黑色麒麟破虏甲,头戴火红凤翅兜鍪,五官平常,一眼望去只看到两条粗黑浓密凶神恶煞的眉毛。
这便是南魏第一勇将,禁军统领冯弈洲,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冯大统领目光四下慢慢逡巡,昔日华美的雕梁画栋已成残垣断壁,昔日迎来送往仆从如云,此时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他抬起右手。
大批禁卫军涌入四散开来,开始清理火场。焦黑的尸首陆续被拖到一块空地上,查验身份。
德阳王的尸首是在书房的密室中找到的。密室位处地下,而且于隐蔽处留有气孔,并未受到大火侵害。德阳王端坐椅中,服毒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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