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知我意（11）（1/2）

愿君如月我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阴山的夜孤冷凄清，一切事物都悄然无声，唯有当空一轮明月，流光皎洁。

白衣女子站在山的最高处，面容绯丽清冷，顾盼生姿，如柔荑的手里拿着一支烟袋，另一只手臂上搭着一张狐皮，光洁滑亮。

千年来，她从不曾离开这里，她只是不断修行，偶尔抱着她的狐皮和烟袋，站在山头遥望远方。

近日，归化城里来了个疯子。疯子很清秀，穿的也很干净，只有脚上一双鞋像是走过了千万路途。他总是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人，带着烟袋。开始人们还问他，那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但他都说不记得了，只说我看见她一定会认出她的。人们便无奈的摇摇头，觉得他疯了，不在理他。有谁会这样找人呢？

他总是做梦，梦里的女人总是一袭白衣，一支烟枪从不离身。斜阳徙倚，她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懒懒地抽一口烟，他竟觉得是这世上最好看的风景。

这个女人便是他前世的心上人吧，他总是这样想，要不然梦里的女人对他一微笑，他便觉得神智消散，不能自已。

梦里他们总是过着温馨而快乐的生活。他外出回来时会给女人带一束花，一盒胭脂或是一盒烟叶，不名贵但却满含爱意。女人也欣喜的接受了，高兴时她会在月色下起舞，流光皎洁，月华生辉，哪怕倾其所有，也换不来如此。

但不知何时，他做起了噩梦。

梦里一片血色，她痛声质问：“萧洛，你为何这样做？”

萧洛是谁？是他吗？他又做了什么让她这样伤心？

恍惚间，他只看见女子抱着一张狐狸皮，像是刚刚才剥下的，女子向来洁白无瑕的素衣沾染了血迹，她也丝毫不在意。

“你我缘尽于此，只愿此生再不相见”

他不知所措，但他知道肯定是他做错了什么，他想解释，请求原谅，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女子逐渐远去，背影孤绝凄冷。

那夜月色很好，只是在他眼中却是无尽的悲怆，连那明月仿佛也被撕碎了几分。

四

“又西三百里，曰阴山。浊浴之水出焉，而南流于番泽。其中多文贝，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每次看到这段文字，他的心总会莫名的柔软，他想她或许就在这里的某处。他来到归化城，走遍每一处地方，只为了打听她的下落。

但没人知道她，他也从没遇见她。

不过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只要不断的找下去，总有一天会遇见她。哪怕是下一世，下下世。

阴山的月依旧，不知谁家的歌女在唱：

“愿君如月我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踏着月色，又开始新的旅程。

“你知道这样一个人吗？她总会带着烟枪”

“如果我看见了她，我一定会认出她的……”

陆子陵在进京赶考途中遇到一群劫匪。他并非看重钱财之人，只是随身携带的一个翡翠烟袋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已他拼死保护。劫匪见他不愿交出烟袋，面露凶相，欲杀之。远处传来“榴榴”的声响，接着一张像狐狸的脸出现在劫匪面前，劫匪吓得四散逃跑。陆子陵长舒一口气，听见银铃似的声音问道：“你没事了吧？”

唐清幻化成凡间女子，一身碧绿罗裙，如墨般长发及腰，脸上挂着无邪笑容出现。

陆子陵被劫匪吓的不轻，看了她许久才道多谢姑娘。

她笑的更加明媚了，凡间竟有这样傻的人。

后来，陆子陵把烟袋交于她。

为了这烟袋他连性命都不顾，唐清心里明白它代表的心意，却藏了笑意，故意问道：“你把它给我干嘛？”

陆子陵沉思良久，回道：“它是我最贵重的东西，清儿是我最重要的人。”

听得这句话，唐清又喜又忧。她是天狗，自古人妖殊途，可子陵说这话时含情脉脉，她渐渐完全沉浸在喜悦中。

天狗娘娘终是知道了此事，将唐清禁足阴山中，陆子陵在凡间相思成疾而死。

阴山繁华似锦，唐清却日日不语，对花思人。天狗娘娘动了恻隐之心，说陆子陵已转世，他们或可再见一面，只是她恐有性命之忧。

唐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此生不悔。

“罢了，下次月圆之时，你食一口月亮便可重回阴山。一切看你的造化吧。”天狗娘娘说完，水袖一挥，唐清来到蜀山长生殿前。

长生殿上坐着一个人。

“子陵。”唐清只一眼便认出他。

那人起身，行了个礼说道：“贫道徐无言。”

她熟悉极了他的眉眼，只是他现在是徐无言，不记得她了。唐清把烟袋放在地上，走了出去。

她在长生殿前等了三天三夜，终于大门缓缓打开，徐无言出现了。

徐无言脸上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递了翡翠烟袋给她，“贫道心系天下苍生，前尘往事便都已放下，唐清姑娘要我如何做才愿意离开？”

天下苍生他都放在心中，却唯独忘了自己。唐清抬起纤细的手接过烟袋，眼前人一身白道服，背负长剑，到底不是子陵。

三千华发一时变得雪白，唐清施法想毁了长生殿，若没了它，子陵就是子陵了，不再是要守护天下苍生的徐无言。

徐无言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心念口诀，长剑出鞘，他握着剑直逼她左肩，刺了进去。

比起天下苍生，自己在他眼中又算什么，唐清闭眼，清泪落下。

天上挂着一轮残破的月亮。

唐清立于月下，一身白衣，及腰白发随风轻扬。那一剑虽只是浅浅刺进，她却已彻底明白，她与他缘分已尽。手间的烟袋发出莹莹绿光，此生唯有此物供她相思。

长生殿，徐无言月下舞剑。她永远不会知道，剑刺伤她时，他心里有多难过，可唯有如此才能让她断了执念，一生安好。

番泽之境终年死寂，只他一只神兽空历万载，尽为守月。

他卧于枯枝上休憩，尾巴扫过枝桠垂落于空。眺望圆月，他没有情绪，只知道已看了千万年的圆月。

西风拂过，树下枝桠被什么东西踩碎。他双目凛然眯起向响声处扫去，只见一个女孩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微微摇动的尾巴。

他从枝桠上跃下，由一只天狗化成翩翩少年。

“你是什么”他并未打量她，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了这么一句。女孩眨了下睛，自己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转身踏入大泽，月光洒在他黑色的尾巴上，转而映在了女孩奕奕的瞳仁里。

从此，番泽之境有了一个与他一样能说话的东西。

又至圆月升起，他跃上枯树。女孩坐在树下，也望着那圆盘一样的月亮。

“我从阴山之巅来的，我听说还有一只天狗”女孩说。他动了动耳朵，仍旧紧闭着双眼。

“你见过残缺的月亮吗？”女孩见他不答，又问道。

他听得此言，双目微睁，睨着那轮圆月，心中没有任何想法。

番泽之月，从来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