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2）

老旧的汽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前行，晃得车上的人身体一跳一跳的。从只用一帘窗布填补的窗口一样的空缺间飞进来肆无忌惮弥漫四周的尘埃，模糊人的视野。

继媛从不曾坐过这样的车，亦不曾行过这样的路，更不曾像如今这般遮脸压低腰背蜷缩在低矮阴暗处。

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更衣了，不论是自己还是周围一起挤着的别人，都像船舱里发腥的鱼开始散发味道，甚至有人的头发里已经生出了虱子。

继媛心里想着东祥，想着在他身边自己过的都是最最好的生活。

在此行之前，她以为战争就和坐在舒适办公室里穿着整齐干净的军装一份一份电报地看、分析、总结再破译密码并无二致，原来并不是的。

战争会让一个人好多天不洗澡，会让人因为长期驼背而把直挺挺的腰背变弯，会让一个人邋里邋遢，会让人变得完全不再像自己。

继媛想到了继璇，那个她身边的男人，他们走在一起竟然令人恶心得般配。她觉得那个叫北川的男人，并不像日本人，整张脸十分中式化。

但她没有心思细想。

“喝水。”

破旧的小水壶由一双手传到另一双手，壶嘴亲吻过一张又一张不同的嘴巴，顺时针的顺序传到了继媛手里。

继媛缓缓接下了水壶，毫不犹豫地一口对着喝下一口水，克制自己不要多喝。

第一次这样喝水的时候，她想到壶嘴上说不定满是别人的混合口水，就胃里直犯恶心。要知道，她平日里喝水的茶杯，都是仔仔细细擦洗过的，而且是她一个人专用的，现在要和那么多人共用一个壶嘴，别提多难受了。

可是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喝水了，喉咙干得像正午时分火焰山的土地，又像几欲喷发的火山。身体在大声渴求着水，大脑无法称霸了。

她缓缓地，忍住恶心，压抑住厌恶的情绪，闭着眼喝下第一口水，表情像是要赴死的人喝下毒酒。

人的适应性总是强得不可思议，试了几次以后，继媛便自然而然了，仿佛曾经那个大小姐已经不复存在了一样。

……

东祥再一次见到继媛的时候，被她邋里邋遢的形象吓了一跳：衣服上不是补丁就是破洞，鞋子的鞋底已经磨掉了，一头黑发乱蓬蓬的，其间还夹杂着木屑和尘土，甚至还有几条白色发丝；一张干净的小脸脏兮兮的，这里一块黑那里一块灰，一双眼睛半开着，深深的眼袋和没有血色的的嘴唇昭示着她所经受的艰辛。

他心里一阵心疼，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跑到南京去的。

东祥上前扶住继媛，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尘埃：“你快洗洗，然后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不急着工作的。”

“嗯，我知道，”但继媛有更想要知道的事情想要问，那是她躲在车里的时候听见不知何处的过路人所讲的，“日本是不是投降了？”

“嗯，”拍拍她的手，东祥加重了握紧她肩膀的力量拉着她往前走，想着这个消息大概会让她高兴，“这件事情我们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好吗？”

“那……国共还合作吗？”斟酌了一下词语，继媛迟疑着开口。

“这个谁也不知道，总是要谈谈的。”

东祥不愿意多说，继媛也闭上了嘴，她知道东祥心细如尘，并不愿意让他对自己起一点疑心。

“那……”继媛说，“有姐姐的消息吗？”

大概是错觉，继媛想，但东祥似乎顿了一下动作，只是时间太短她不敢确定，再看他的侧脸，好像脸色也没怎么样。

“没有，北川凛在停战前一周乘船回日本了，大概是一同去了。”

“这样……”自己在期待什么呢，姐姐回来也会被自己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到日本去说不定是更好的结果，只是这样，也许很难再见到了。

继媛有种预感，那一天透过草叶缝隙看到的姐姐，也许是最后一面。她摇摇头，告诉自己是自己胡思乱想，想要把这种想法赶出脑海。

……

念瑢正坐在开往云南的火车上。透过窗户，彩云之南的花草树木一点一点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她眼前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似乎永无止境。

昆明是春城，其实整个云南也一样。窗外野花繁密盛开，一朵朵的都朝着太阳的方向，勃勃的生机昭示着无穷的希望，让人想起旭日东升时候的美丽景象。

火车轰隆隆地向前，响着汽笛喷着白烟，通向前方。

此时的南京，有一封邮件姗姗来迟，信封上写着的收信地址的那座院子，早已人去楼空衰败凋零。

念瑢走进院子的时候，内心五味杂陈。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在南京蛰伏的这些年，让她的心满满变得坚硬，变得麻木，变得喜怒不惊，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

但得知卢熏言死讯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猛地抽搐了一下，有一种久违的悲伤的情绪突然从心脏的裂缝流进来，就像水缸有了裂缝，其中的水一股股沿着缝隙渗透出去y一样，瞬间淹没了整个心房。

“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你，但你当时正处在危险时候，我们不便与你联系。卢老先生临终前，曾经留下一句话给你。”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