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2）

摆设整齐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静谧，北川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叉，右手松松地拎着帽子，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地用帽檐敲打着放在扶手上左手手掌，刚毅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从走廊不时传来皮鞋踩踏在木地板上的嘎吱声。

北川的上下牙齿无意识地相互摩擦着，眼睛直直盯着台灯绿色的灯罩，但又似乎穿过它看向不知名的深处。

他的脑海里回忆着方才会议室里那一幕，行动失败，日方丢失了细菌战的资料，是他的不力，何况激烈战斗中代替自己亲临现场的松原受重伤仍旧躺在医院病床上生死未卜。

虽然他预料到了惩罚不会太轻，太被遣返回日本到底不是他所愿意的。

盼望了二十多年才得以踏上这片魂牵梦萦的土地，却又要离开了，由一枚活子变回一颗死子，继续带着无法脱下的面具扮演另一个人，也许就是一辈子了。

他想起那天在车里，像是心灵感应一样，被电击一样从小睡中苏醒。松原下车去给他买东西，司机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转头，却还是不自觉扭过头看向左手边。

窗外是喧闹的街头，卖报纸的卖香烟的人满大街乱跑。就在他视线正对着的一定距离的前方有一条狭窄的阴暗小巷，巷口由一家配钥匙的流动小贩。

此时小车子后面只有一个青年，穿得很破旧，灰色长袍上积满了灰尘，脸也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像鸡窝一样堆在头顶，看上去落魄极了。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格外精明，看似漫不经心却机警仔细地扫视四周。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同类，北川的吸引力一下子放到他身上，身子也不自觉坐直了，眉头微微皱紧。

依稀地，他看见青年身后有两个影子，后面大概是配钥匙的东西。

过了一阵子，后面的人由阴影下现身，竟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暗色的衣裙，黑色的高跟鞋，深灰色的风衣下面隐约可见白色的裙角。她戴了一顶灰色的大大的宽檐帽子，帽子下还有黑色蕾丝镂空面纱，挡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朱红的嘴唇。

她用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压低了帽檐，走出巷子前警惕地四处望了望才迈步离开，离开前将两串钥匙放进手里提着的包包里。

北川一眼就认出了继璇，但继璇一直尽力低着头挡着脸，没有注意到他。

北川摸了摸腰上的钥匙串，细细地数了数，果然少了两根，分别是档案室大门和保险柜的钥匙。

北川看着继璇的身影拐过街角，消失在烈阳强光里，往后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说不太清楚自己的感觉，当初自私任性地把她留在身边，如今发现她隐瞒利用，到底是苦涩的。可是内心又是欣慰的，因她还是他欣赏和熟悉的她，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们到底还是一样的人，她没有让他瞧不起。

……

服装店里一行行摆了各种西装旗袍，墙上挂着大幅的人像海报，从天花板垂下来的布幔又宽又大，挡在外间与内室之间。

掀开布幔穿过堆着布料的杂货间，移开墙角的箱子，推开只够一个人弓着身子过的宅门，弯腰小心翼翼地穿过空隙，再抬头便有陶渊明《桃花源记》里“豁然开朗”的感受。

暗室不大，装潢也简单朴素。一张刷了红漆的四角木桌，每一横切面都摆了一张凳子，没有靠背。桌子中间摆着一盏煤油灯，看上去已经点了很多次。

房间四周摆满了书架，若是有心拿下一本来看会发现，书页上大多是些外国言情小说中的句子，但若是拿柜子里摆着的毛笔浸上药水扫一遍，就会看见不一样词语和句子。

“看来她是另一条线上的人，”穿着黑色长袍的老人抚摸着长长的白色胡子，眯了眯眼睛，“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有时候我看出她很痛苦，想要告诉她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但我忍住了。有些事情对着自己都要想着欺骗，我不愿意让她再背负我的秘密。”

“这是她选择的，你们虽然是向着同一个方向，但终究走的是两条不相交的路。告诉她，只会让她更危险。”

北川没有说话，低着头盯着下巴下的木桌子上的缝隙。

“这么一来，你就没有办法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