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2）

筱苳发现竺笙的客人们中间有一些与众不同者，来去总是压低帽檐低着头，一身黑的活像上海的特务。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竺笙瞒着她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极有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

但同时，筱苳也清楚不能就自己的疑问向竺笙发问，除了默默地奉茶和陪坐着招待客人以外，她没有什么可做或说能够做的事情。

但筱苳向来不是能够忍得住不问的人，竺笙不能开口，小妾总是可以的。相比自己来说，她这栋宅子里待的时间更长，大概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筱苳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拿着把剪子修剪花花草草。据道听途说而来的消息，她本是竺笙家园丁的女儿，大小就在这里长大，随着父亲修理花花草草，偏生一双好手，女红做得好不说，这园艺大剪子用起来也是游刃有余仿若拿的是绣花针。

她十五岁的时候父亲病危，临终时候在榻前，握着竺笙父亲的手，请求将女儿托付给他。主仆几十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感情自然是深厚的，竺笙父亲当下便答应下来，又担心一个女孩子家做粗活太累，便自作主张将她许给竺笙做通房小妾。

那时候的竺笙还在广州，满心都是筱苳，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没顾得上反对。后来甫一回香港见到她，还以为父亲给自己暗地里许了个妻子，没少发脾气。得知前因后果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毕竟她到底也是被动的，便对她多了一些同情与怜爱。

可以说，在重新遇到筱苳之前，他们二人甚至可以说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竺笙府里的佣人们还以为她也许哪一天就转正为夫人了，却不想竺笙去了一趟南京，便给他们带回来一个新夫人。

“小妹，”筱苳款款走到她身旁，“你可知道那些客人都是什么来头？”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才恍然道：“噢，那都是先生的朋友，据说……”她四处看了看，才靠近筱苳的耳朵压低声音说：“是抵抗派的人呢。”

筱苳了然，南京一遇，她便知晓竺笙不会是那只顾着发战争财，想着福善其身的人，既然都能千里迢迢跑到南京去，在香港这片自己的地盘上更加是不会停手。

自打1941年杨慕琦向日军投降以后，香港便沦为日本人横行霸道的地盘。他们抢夺了银行、商铺、酒店等，改变了货币，垄断了粮食，其中无数仁人志士因为奋起反抗而被残忍杀害，时间一长，热血便渐渐平息。

但这是表面而已，大家都学聪明了些，不再在明面上搞事情，而是潜伏下来伺机行动，反而还提高不少成功率。

随着战争的进行，日本人的财政开始出现缺口，而香港的大商人大财主向来不少，他们便想着法子要从他们口袋里拿钱，竺笙便是其中之一。说来，竺笙的家族在香港渊源已久，控制了好几个经济命脉的产业，跟民国时期所有有钱有势的家族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武装。

但竺笙的人更为厉害，在他年幼还没有接手家族生意的时候，便专心经营所谓的黑社会势力，如今香港这片地头，除却日本人的宪兵队，便是他的人了。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结婚的时候筱苳还收到了日本人送来的礼物，一件华美漂亮的和服，但她第一反应就是把它放回盒子，丢到储物间去了。

“我们一直都觉得先生和抵抗派掺和在一起很不安全，”小妾忧心忡忡，“他一面与日本人交好一面又和抵抗派不清不楚，很容易被两边误会的。”

“我倒觉得这很不错，毕竟家国为大，自身安危又何足挂齿。”筱苳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她想起继璇，想起她忍辱负重地背负着汉奸的罪名却秘密地为中统传递情报，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他们最近来得频繁了许多，大概是又要做些什么了。”小妾说着，“毕竟距离上一次活动已经很久了，想来风头大概都过去了。”

“上一次？”

“是啊，上一次他们好像是刺杀谁来着，我忘记了。不过那次任务没有成功，被内部的人给卖了，日本人提前知道了，以至于他们出动的人全都牺牲了，虽然后来把叛徒救起来就地正法了，但总归太惨烈了些，日本人可是把那些人的尸首挂在城门上杀鸡儆猴了好一会儿呢。我那时候一点都不敢往那边走。”

“太过分了……”

“可不是呢。这一次不知道会如何，但既然先生参与的话，大概也可能上这宅子来。”

筱苳沉思了一阵子，打定主意要尽力给他们打掩护。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嘴角上扬显露出一个和煦温暖的笑容。

前些日子她莫名吐得厉害，把自己和竺笙都吓了一大跳，大半夜的都要叫医生过来，谁知道一看才知道，不是惊吓而是惊喜，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自从多年前那一次之后，筱苳真没再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有孩子，而看着竺笙欣喜的脸和迫不及待把耳朵贴上来的动作，心中欢喜之后又透着一点苦尽甘来的心酸，竟是让她的眼泪扑棱棱就往下落。

终于有一天，她的孩子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了。

筱苳抚摸着肚子，脸上是母亲们的一贯慈祥表情。日光和煦温暖，照在她脸上，也照进她心里。

若是从此岁月静好，便是此生无憾了。

……

大楼内的木板因着人不停地踩踏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各处的声音链接成为一首节奏紧密快速的交响曲，渲染着紧张严肃的气氛。

北川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整理自己匆匆穿戴好还不太整齐的衣服和帽子，脸上严肃阴沉的表情与双颊微微的潮红混合变成稍显怪异的表情。腰间的钥匙随着他的步履起伏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

另一头，继璇正慵懒地躺在白色大床上，伸出被褥的肩膀皮肤细腻白皙。她朝射进来的阳光眯了眯眼睛，似是觉得太过刺眼，用左手挡了挡，右手随意地往身旁一放，触及余温未来得及消散的空荡荡的床单。

继璇没了起床的心思。她重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转了个身背对阳光，闭上眼睛要睡过去。

“这是一个重大失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疏忽！”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