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睁开眼那一刻，入目便是苍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皱眉扭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朝外看，半掩的房门前依稀看见不断路过的白色身影。

何筱苳重又把目光锁在头顶天花板，右手抚过平坦的小腹，她认命似的闭上眼，叹息一声。

果然是不应该存在的。

门被打开，一身紫红色烫金滚边牡丹刺绣旗袍裹着皮草的女人走进来，高跟鞋敲在瓷砖地板清脆悦耳。

“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女人看她紧闭双眼叹息道，“早让你当心，那个男人有妻室，你要是安心当妾到是没什么，却偏偏是要他的心，是不是傻？早就说了让你别贴上去，你不听，还是你们这些广东人都带这骨子倔劲儿，现在倒好了，跑到人家院子里去，孩子都没了！”

“别说了……”心一点点揪着疼，她想起他眼里的愧疚，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跨越大半个中国从岭南跑到北平再到上海，却到底一场空。

“唉，我也帮不了什么，我这样在百乐门讨生活的舞女，自己都难收拾。这上海沦陷以后，日本人多得不得了，横行霸道真是惹人厌。”

“你也就忍着吧，别惹事。”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问你。”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你怎么惹到日本人头上了？还是你名声太响？”

“我？”她皱眉，细细想来她可不认识什么日本人，“我从来没和日本人打过交道。”

“那可真是奇怪了，有个日军少佐点名要你到南京去唱戏。”

“我不去。”她心里升起嫌恶，她这人就这样，想要的怎么都可以，不想干的死也不去，显然，她对给日本人唱戏没兴趣。

“这你可没办法，”女人摊手，“这扯到了日本人，连盛七小姐都没办法，你若是不想出事还是去吧。听说这日本人喊你不是他要听，是他那广东情人，爱听粤语，想要你给她唱戏讨她欢心。”

“那我更不愿去。”她拧起眉毛，给日本人的情妇唱戏？真是可笑！她何筱苳是谁，竟沦为卖笑女人的戏子？

“说不定你知道那女人是谁你就愿意了。”

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何筱苳敛眉。

“是当年对你有知遇之恩的梁家的大小姐，”看着她瞪大的眼睛，女人一字一句，“梁，继，璇。”

……

何筱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开往南京的火车上了，她侧头，视线毫无阻碍地就能看见包厢外站着的两个日本人。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继璇做日本人的情妇有别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对她的了解之深怕是连继媛都比不上。当年她还是个小角色，继璇却一眼看中了她，凭借她的赏识和梁家的财势，她迅速走红成为岭南地区的名伶。

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却颇为交心，她知道继璇虽然嫁了人，和丈夫也一副举案齐眉的模样，但她对丈夫并没有爱情，她也隐隐约约知道，她心里藏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不应该付诸感情的人。

也许，那个人就是那位少佐吧，只是继璇为何最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到达南京，她甫一下车，就有两个日本兵来拿过她的行李。她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形细长面容瘦削的男人。他的脸方方正正，五官端正嘴唇厚薄适中，单从额角线条来看还带着点文人气质，只是那一身日军军官的军服实在煞风景。

看他那明显同旁人不一般的军服，筱苳一下便认出他就是那位少佐。

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细细打量她，目光带着探究。她从容地看他，既然她是客，那便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何况就她这几日知道的，继璇可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她自信他不会让自己出什么差错。

“何小姐。”他走来，点头致意，“如此匆忙请你来十分抱歉，内人的生辰即将到来，我希望给她一个惊喜。”

内人？不是情妇吗？

筱苳眯了眯眼，看他眼里不由自主的柔和，心中微微一惊。难道是报纸上出了什么差错？就算是宠上天，也不应该在向外人言及继璇时称她为内人，还是说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如果是这样……筱苳想到那张淡漠的脸，如果继璇真的别有用心，那他可就是板上鱼肉了。

不过，她又何必为一个日本人操心。

筱苳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也不理会他的友好，径自走出火车站，坐入他安排的车。

她人来了，不代表她就要给他好脸色看。

……

这天天色已晚，继璇正在书房看着beky认认真真把最后一张字帖写完，却见她写好以后又拉过一张宣纸执笔写着什么。

“你写什么？”

“妈咪，”beky写完，把纸拿起来拉到胸前，“生日快乐！”

继璇愣住了，看着眼前摊开的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却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傻囡。”她把她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她一生的珍宝，“只要你个衰囡包不要整天惹我生气我就大吉大利了。”

beky学着她的动作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北川叔叔说今天是妈咪生日，所以我要给妈咪惊喜。”

听到北川的名字，继璇手一顿，不动声色地起身牵起她的手：“beky，你记得妈咪说的话吗？”

“记得，不要和北川叔叔太亲近，不要和其他那些穿黄色衣服的叔叔太亲近。”

“嗯，乖。”她帮女儿挽起额边的碎发，牵着她出门，才踏入院子就看见北川走进来。

他今天没有穿军服，只穿了一套黑色西装，朝她走来时她恍惚觉得时光倒流，眼前朝她走来的不是如今手染鲜血的他，而是当年在京都的樱花树下和她讨论伏尔泰的人。

但她很快就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甩开他走来拉她的手：“怎么？”

“别生气了，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以为她还为了之前自己和大佐的女儿吃饭跳舞而生气，连着几个星期不管他怎么哄都不爱搭理他，真是和当年在京都那只醋坛子一模一样。

他只想着今晚给她个惊喜估摸着能消气，便再伸手拉过她不让她甩开，又唤来念瑢把beky带走。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你来就好了。”

继璇任由他拉着，拉上车又下车，到达一个戏园。她知道这个地方，北川常往这个戏园跑，也喜欢带她，但她始终对除了粤剧之外的剧种没有一点兴趣，每次来都是兴趣缺缺，现在看见那牌匾，不由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