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罪己诏（1/2）

自墩吴出发，一路南下，取道钟离境内，辗转回到九安城时已过去月余，届时舅舅和舅母被母亲赐名为延修的孩子已满三月，而姝乐，却卧病在床整整两个月了。

听闻姝乐重病，我从崇明殿拜见母亲归来，便匆匆来到浣殷宫。如今外头已是凉爽的深秋天气，这卧房之内虽干净整洁，却犹如一潭死水，满屋子都是散不去的溽热的药味。我来到姝乐床头坐下，看见她苍白的略微浮肿的脸，只觉得一阵揪心。

“姑姑，姝乐是怎么病的？”

姜荷姑姑道：“回殿下，是感染风寒，寒气入体所致，前日里好歹精神了半日，还喝了半碗清粥，临夜却又咳出了血来……之后便一直恹恹的，床也下不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好端端染上风寒呢？”

姜荷姑姑忌惮地看了我一眼，含泪叹息道：“回殿下，大约三月前，小殿下从绛云宫回来了便大哭一场，说殿下没了。后来便不肯好好吃饭，还闹脾气不肯吃药，总是喝凉水，夜里总蹬被子……日久天长地这么折腾，身体怎么能不坏？偏她自己强撑着不肯看太医，还嘴硬，又不肯吃药。直到瞒不下去了，身子也成这样了……”

母亲之前派出的人，查到水祭之事便彻底失去了关于我的所有线索，他们都以为我已经葬身大海，姝乐也一样。我千方百计要活下来，要回来，而她却……“姝乐，我回来了。姐姐回来了。姝乐，你听见了吗？”

姝乐皱了皱眉头，弱弱地叫了声：“姐姐。”

我喜出望外，抓住她的手回道：“是我，我回来了。”却再得不到回应。“姑姑，姝乐这些日子一直这样吗？”

姜梅姑姑：“是，小殿下每日后半夜能咳醒过来一阵，趁着醒来才能喂一些粥饭，也不敢喂药，一喝药就吐，就连吃的粥都能给吐出来。陛下近来总是安排太医日日给小殿下行针。”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陛下张榜寻医，听说左阁主正在民间四处寻访名医。”

守到后半夜，姝乐果然开始一阵强似一阵地咳嗽，整个人在床上翻来滚去，直咳到昏天黑地。前后大约花了一刻钟，姝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宫人们急忙端水来给擦拭身子，而姝乐只把头埋在床边，任凭摆布，一声不吭。待扶她半坐好，我端着粥碗给她喂了一口，第二口姝乐终于朝我偏过头来，眼睛里迸出火花似的瞬间明亮了许多，她不再张嘴，只呆呆看着我。

我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姝乐，好好吃饭。”

“姐姐……”这一说话又是一阵咳嗽。

“别说话，别说话，先趁热吃两口。是我，我回来了，我没死。”

姝乐抬手捂住脸，从指缝里看过来，而后慢慢放下手：“姐姐？”说罢扯住我的袖子，一弯腰再次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停不住了，直待一口鲜血吐出来，染红了我的裙子。

吐过血，姝乐便再没能醒过来。次日我开始守在姝乐床边和她说话，告诉她自己的种种经历，愉快的，离奇的，告诉她我们现在有了个小弟弟，母亲给他取名叫延修。但姝乐没有任何反应，不仅是白天，就连后半夜也没有再醒过来。

至第三日，这消息传到了母亲耳中，她急冲冲赶过来，看着人事不知的姝乐也掉了一回泪。“也罢也罢，让他们一个个来瞧一瞧吧！”母亲吩咐道。

不多时，浣殷宫内便前前后后来过十几个有名头没名头的太医和走方郎中，然而姝乐还是昏迷不醒，唯一一次迷迷糊糊醒来也嚷着难受。忙至黄昏，母亲神情憔悴地长叹一声，朝我招了招手：“随我来。”

母亲是为告知我我和风弈的婚礼提前的事，这事我知道，却不想母亲这样着急，还是在这种时候。“母亲，姝乐病重，儿臣暂时没有远嫁的打算。”

“这事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凭着你打算，你妹妹就要没命了。”

我糊涂了：“正因姝乐病中，我才不敢从命，母亲，姝乐需要我，母亲也需要我。”

母亲双眼沉淀着愤怒和疑问，她盯着我看了半晌：“待戚国六王的婚盟聘礼一到，你便出嫁。在此之前你要守着你妹妹我管不着，但这事我已经着人安排。退了吧。”

“母亲。”我低头叩首，等着母亲改变主意。

母亲迟缓地起身，道：“要跪你便跪着，现在诸事繁忙，我没工夫也没耐心来和你纠扯，管你这么做是为了表面功夫，还是真的出于对姝乐的怜爱，对我的孝顺，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母亲这是何意？”这话只让人觉得分外寒心。

“你流落在戚国时，早已住进了六王府，你们小辈的事我鞭长莫及，管不了许多，但及时行婚嫁之礼不过是一全两国王族颜面，你还有什么可反对的？”说完母亲便在秋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内殿，徒留我跪在着大殿之中。

照亮这高墙之内深宫大殿的，不过一只孤零零柔弱的烛火，这给我照亮归途的烛火眼看就要在风中熄灭，而迷途中的我，又当如何？

自崇明殿一出来，便落了一场急雨。侍女芸香回去取伞，我便就近在花园的水榭上躲雨。一面取下身上吸足了水的披帛，一面看着烟雨迷离中满池子开败了的花叶，越发觉得母亲狠心绝情，不可理喻起来。

我顺手将湿淋淋的披帛拧去雨水，踱步在竹榻上随意坐下，心里五味杂陈。嫁去拂灵洲或早或晚都好，能离开这里就好，只是放不下姝乐，而母亲却全然不顾，反倒要赶我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