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小世子（2/2）

黑暗中我睁大眼，试图理解这一切，但只是粗略略得知风弈一步步走得这样稳，原来背地里还有着万分艰难辛苦。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替他分担哪怕一点点不容易，我该怎么做才能在这是非地保全自己？

风弈低头吻了吻我的手指：“容儿，为送你安全回到昭越，接下来你可能要受些委屈。”

我点点头，依稀意识到，原来风弈眼中的“碧宵”并非戚国的天空，而是囊括了我昭越的整个天下。

大约是夜谈太久，次日醒来时风弈竟还没起，想昨夜我们都睡得匆忙，但看他发冠偏斜，青丝如瀑，好一个玉山倾倒，寒月沉湖，锦带未整乱华服。再看他双目浅阖，面颊瘦削苍白，神情怠倦安然，薄唇微抿分明是诱人犯罪……

这张脸叫我盯了良久，实在找不出任何值得挑剔之处，反倒让人想咬他一口。不过话说回来，……难得碰上他睡着，……还睡得这么沉，不如就……

正浮想联翩，随手扒拉出肩膀下一个硌着不舒服的尖锐固体，这才发现玉枕凉席上，皆是我的簪环首饰。我就此记起一件要紧的事，自己发髻松散，衣裙凌乱，脸上的隔夜残妆势必惨不忍睹。

整理衣裙发髻，要卸了残妆却不大容易，因风弈身材高大，又是侧卧，我实在是无法在不闹醒他的情况下出去，再进来。

也罢也罢，还是安心欣赏美景吧！

我撑着胳膊照旧恢复成一个看似正处于熟睡的姿势，只不过，离他稍微近了一点。近到足以数清他眼睑上的睫毛。

风弈呼吸匀长，确是还在熟睡无疑。可是怪了，我都能兴奋地过早醒来，他怎么一点都不激动的样子。还是说，昨晚为着我的事，他又冥思苦想了很久？

不管了！我要亲他一下。叫他也睡不安稳。

……还不醒。我低头去寻他的手，要和他说两句悄悄话。不料刚摸到衣料上的黼黻绣纹，就被人反捉住手：“别乱摸。”风弈缓缓张开眼，带着如水的温柔和一丝丝笑意：“夫人够早。”

我登时红了脸，只顾倒头装睡，却被风弈欺身靠近，在这灼灼逼视之下我不得不睁开眼。“再说什么也晚了，可是你先招惹我的。”我艰难地做好被欺负的准备，却听屋内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普通跪下的声音：“殿下，夫人，奴婢什么都没看到，是什么都没听到……”

风弈抿嘴憋了笑，还是没放过我，低头啄了一下我的唇，我的脸，而后若无其事地起身，道：“备水了吗？”

“知道王爷留宿，早备下了。”

洗漱更衣后，在怀璧阁用过早点，风弈一语不发地带我来到那个总是紧闭的院门。

他抓住我的手：“我一直在等你问我。”

我一直在等他告诉我。

他单手推开门，容我先进去，走过穿堂，里头便横亘着一道通风长廊，在里头则是一所五脏俱全，精致优雅的居家院落。站在这长廊上，只见庭院宽敞，角落里一只木马，几只皮球，屋顶上还有一只破旧的风筝。便听得一阵雉声稚气的孩童吵闹，引来老婆子的哄逗声音。一只拨浪鼓欢快地摇起来，两人声近，风弈容色先和软起来，果然那老婆子见了风弈立即跪下行礼，那粉雕玉琢的孩子却朝风弈扑过来，直叫“爹爹”。

一时之间，屋里屋外又冒出来许多伶俐的女孩子忙着铺席泡茶，端来鲜果点心。问过小世子近来吃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又有哪些趣事，风弈才将那孩子抱在膝上，示意身边的我给孩子看：“看看，这便是释儿的娘亲。”

孩子不过两岁，粉雕玉琢，眉目如画，长得倒像个小女娃，一见生人便转头连声叫“嬷嬷”，直待钻进了乳母怀里，才有怯生生看了我和风弈两眼，而后又朝风弈张开了双手：“爹爹，抱。”这声音稚嫩软糯，实在叫人满心欢喜。

风弈接手过来，道：“这孩子叫‘释’，名字是他双亲取的。他是南宫家的孩子，原被寄养在拂灵山下的农庄里，后来突染恶疾，寒气入体，高烧不退，我这才接了他进王府就医治病。释儿如今是我王府收养的义子，外人不知底细，只以为他是我的孩子，因此都叫他小世子。”

释适应了风弈的怀抱便开始胡乱蹬腿，却总是偏头看我，我这才分心注意到他黑得不同寻常的眼睛。这眼睛，和他父亲的一样。只是带着一股小孩子葱茏的水气。

释不断观察我和风弈之间的互动，确认我是值得信任的人，便朝我张开莲藕似的胳膊：“亲亲。”

风弈对释的反应很满意，便送了孩子到我怀里，又道：“别看他小，重着呢。”而我则早已按捺不住要接他过来。

小孩子体热，如今暑气重，便穿得格外单薄，因此触手便是一团软乎乎肉嘟嘟的胳膊腿儿。不过我不惯抱小孩子，为了抱稳当可费了不少力气，片刻便给人折腾得一头汗，但他却已不耐烦地要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双眼放光地直奔矮几上那套漂亮的蓝烟色茶具而去。嬷嬷赶紧把他抱开。

风弈道：“以后可以多抱他园子里转转，小孩子正是好奇贪玩的时候，这方天地已经不够宽广了。”说罢挥挥手，嬷嬷将孩子抱走了。孩子依依不舍地回头又回头，但或许已经习惯了，并无哭闹，只是行至门口抱住乳母的肩头乖乖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