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水祭（上）（2/2）

但这时那美人却搬了一盆牡丹出来，那是一盆染翡翠，花瓣丰盈硕大，莹白中染着几痕碧绿，犹如天然白玉点翠雕琢。花丰叶硕，四朵全开，五朵含苞待放，清雅无比。看她搬得颇费力气，冯渠赶紧上前接过来。两人手指相触，冯渠登时红了脸。美人道：“奴不敢不信公子，公子权且带了她回去，就是奴的诚意了。”

冯渠唯唯诺诺，道：“水仙姑娘先松了手吧，劳累了。”

水仙一松手，这花盆几乎摔了，亏得元娘上前出手相助。元娘刻意低下头，借了花叶遮掩不去和冯渠对视。冯渠正道多谢，冯渠的护卫却把花盆双手接了过去。我和元娘慌张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方才的话难道都叫他听了去？——我收回那句说他武功不下于元娘的评价，哪里是不下于，分明高出太多了。

四个人各怀心事走了多时，遇见了白慕凡氛围才有所改善，两位爱花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可以让我放心做个隐形人了。

牡丹花会一过，我们便要启程去白鹿书院。和冯渠分手时他赠了我们一人一块砗磲玉佩，嘱托我们若有机会去戚国定要以此为信物去找他。

马车走出北雒不久，刚过一个山头便遇到大雾，大雾里隔着丈远便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服饰，哪还敢骑马驾车。白慕凡和元娘等几个护卫都下马聚拢来，商量了一阵，重新焚香祭了路神，又容一人前去探路，其他人牵着马缓缓前行。不等探路的人回来就听山峦上狐啸阵阵，一声高似一声。

十三春衣自九安城带来之后，刚到北雒就从笼子里消失了。莫非是他？

元娘也道：“是狐。”

我沉默不语，白慕凡忽然走过来：“小玉，我有话跟你说。”说着抓起我的手要避开旁人的意思，元娘自觉地减缓了脚步，没有跟上来，白慕凡却越走越快，我几乎已经脚不沾地了，想要甩开他的手却甩不开：“你要说什么？已经够远了。”

白慕凡回头看我一眼，然后得意地笑了，更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拖着我竟跑了起来。

直到周遭的雾都散去，我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十三春衣。“你要做什么？”我急得大喊。十三春衣袖子一挥，一阵香气入鼻我便失去了知觉。

我想，是遇上了贩卖人口的贼人了，可让我置身于此的是十三春衣，难道妖怪还会和坏人勾结吗？

睁大眼睛去看，四周昏暗无比，身子下面垫了很厚的麦草，这似乎是一个封闭狭窄的空间。听着吱呀吱呀缓慢的行车声，应是牛车？或是骡车？嘴上一根布条让我不得言语，手脚也均被死死绑住，无法挣脱。我试图把身子撑起来，几次尝试均已失败告终，身子撞击车厢的声音终于引起了赶车人的注意。“别白费力气了，你还是乖乖呆着轻松些。”不过仅此一句，我再怎么发出声响都没有了回应。

身上被绳索勒住的不适和痛苦折磨得我疲惫至极都始终保持着清醒，中间或许短短昏睡过去好几次，但根本不足以让我解乏。等到车终于停下来，外头已经全黑了。一个村妇打扮的人端进来食物和水，另一个长相凶狠，身材魁梧的人进来松了我的绳子和嘴上的布条。

等双手和口舌渐渐恢复过来，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弱声道：“敢问一句，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若是为求财，一切好说，只要放了我你们会得到更多，容我书信一封送去九安城，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全身而退……”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溢出来，我抬起僵硬的胳膊擦了眼泪，“我口中绝无半句虚言，请你们转告你们当中能做主的人，我要见他。”

“你见不到他的。”妇人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忍，“趁这时间快吃东西吧，吃了还得赶路。”

“你们要送我去哪儿？日夜兼程究竟所谓何事？”我坚持重复道。

“快吃吧。”那妇人央求道，“饭菜都要凉了。”

我摸摸头发，随手摘下钗环步摇一股脑塞给身边的妇人：“我要见你们的主子，我要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许多事不是想就可以的。”妇人若无其事地收了钗环，把那只装满了粗陋的饭菜的碗推到我怀里，带着一股亲热劲儿劝慰道：“快吃吧，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填饱肚子的。”我低下头，看着眼泪一滴滴落进碗里，没有半点胃口。“我要如厕。”

妇人看了看男子，弯腰起身：“随我来。这是今日赶车的人疏忽了，你究竟还是个娇贵的小姐，这点照顾还是应该的。”

我花费功夫才适应了自己身体的僵硬不适，好容易从车上下来，这才发现牛车就停在大路边，没有驿站和棚屋，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山野。

用完了饭，休息片刻我们又立即出发，这回他们没再绑着我，但这次我们走的是小路。我骑着一头沉默的步履稳健的驴，前后都有人跟随，两人腰间还各自缠着一把短刀。

“这是哪儿啊？距离北雒有多远？”无人应答。此刻春月朦胧，前面的人用一根木棍密密地敲打着地面，还有小道两旁的草木，后面的人则高举着一盏灯笼，在地面上照出我骑着驴的矮矮斜斜的影子。我后悔当初随风弈在野外逃生的时候没有多学一些辨认方位的法子，此刻只知道自己身处天下地上，山间月里。

“为何不走官道？山间豺狼虎豹，春来又有毒虫出没，走夜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半晌，那后面打灯的人也问道：“诶，为什么我们不走官道啊？”

前头人回头忌惮地看了我一眼，道：“官道走不得。放心，有龙神庇佑，我们不会有事的。别说走夜路，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啥事都没有。”

“龙神？”我思索半晌，心中骇然，“你们说的是靖凉燕脂河的龙神吗？”

得不到回应，我猛然跳下驴子，立时在地上就磕破了膝盖。“你们不说清楚我哪儿都不会去。”

一阵混乱，灯光便灭了。这时四周浓墨沉淀般的夜色里，伴随着几声狼嚎，亮起了一双双翠绿色的眼睛。身后那人直盯盯看着那些眼睛，两腿直哆嗦：“是狼，野狼，这野狼岭里是有狼群出没的。”话音刚落就被前面那人操起手里手臂粗的棍子打过来：“什么狼？乱嚷乱叫的！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还聊天搭话？你给我闭嘴，不然我就打折你的腿留你在这儿喂狼。”

被打的人哎哟哎哟乱叫了一阵，听见如是说小声反驳道：“你也说是狼了，我们今天死定了——”看见对方高高举起的棍子立即捂紧了嘴，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弓腰面对着野外回到了我身后。拿着棍子的人也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把方才掉落的灯笼举起来，灯一亮，那些狼群便安静了下来，重新藏进了黑暗里。

“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多问多想，否则用绳子绑着你就跟白天一样，我们也是能把你完完整整地送过去的。就算你知道这里是野狼岭，我们要去的是靖凉那又如何，你等不来救你的人的，我们走的是山道，引路的是龙神手下的人，这一路东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