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舅舅归来（2/2）

“以为什么？”

“容彧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还未退位时，将千湖岛上离忧宫送给了你？”

我点点头。舅舅从前最爱豢养鸟雀，为此专门在沉曦殿后凿湖蓄水，又建了座湖心小岛名曰千湖岛，岛上修了一个离忧宫，园内各种珍禽奇鸟，数之不尽。那是舅舅最爱流连的地方，他总说听见那些鸟叫就能一解烦忧。

舅舅继续道：“我将我最爱的，最舍不得的东西交给你，是为断了念想，想要就此死心塌地地坐在那王位之上。结果，你竟然大开园门将鸟雀尽数放飞了。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沉思道：“我没怎么想……只是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当时私以为那些鸟儿有了翅膀就是属于天空的，不该因舅舅一人之好而被困在这深宫之中。

舅舅点点头，背着一只手陷入了回忆：“你大开园门的时候，我正从崇明殿里出来，当时只听一阵风自北面而来，呼啸不息，抬头便看见一大片黑影遮云蔽日地聚在崇明殿上空，黑影聚聚散散，蔚为壮观，盘旋不过片刻功夫就四散飞去，露出一块澄净的碧空来。这情形直到今日我都在历历在目。鸟群散去，风声止息，就在那一刻，就像笼在我前头十几年的迷雾忽然散开，于是我看见了自己该走的路，对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从没这么清楚过。”

“……你是说，你之所以最终选择退位，是因为我放了离忧宫的鸟？”

舅舅忽然笑得很温柔，很好看：“当初我看易封气度不凡，又仪表堂堂，最难得的是，他能惹得你多看两眼，我便以为，他或许就是你离忧宫里被放飞的鸟雀……”

我体会到了舅舅的用心，也就没法再责怪计较此事，只轻声道了句：“可惜他不是。”

舅舅又道：“当初你们去新晁山，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这边失了你的消息，派人去寻又只寻到了仆从们的死尸，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写信给王姐了，却又收到一封易封的来信，信里说你们遇到了山匪，两人拼死才逃出来……”

“信上说的也算八九不离十。”我试图做出一个平淡释然的笑，除了风弈的算计和身份，其他的算起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是当初新晁山一行一波三折，舅舅又不在我身边，因此想起来觉得戚戚然，让人一时伤感罢了。至于易封，他没什么差错，最终能把我安全送回去也算不负所托吧。好在舅舅现在有了舅母，那我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舅舅似是不信我的片面之词，但也无心再问，只在我身边坐下：“那你在新晁山，可曾见到你父亲了？”

“他不愿见我。”我站起身来，觉得坐不住了，“舅舅冷吗？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真是怪冷的。舅舅也该早些回去，蘼芜姐姐初来京都，舅舅该赶紧回去细心安顿才是。”

舅舅听罢也起了身，应了声好，两人便一同出了园子各自离去了。

对于蘼芜姐姐和舅舅的婚事，舅舅和我都多虑了。事实证明，年近三十还不成婚的舅舅只要愿意成婚，不管对象有多离谱母亲都会欣然同意，更何况蘼芜姐姐还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

经过好一番周折，舅舅和母亲终于商定了成亲事宜，因身份特殊，舅舅将在正月十六大张旗鼓、热热闹闹地迎娶蘼芜姐姐进门——以玉阕公子的身份。母亲更看重这件事对先祖的意义，所以一早就安排了舅舅和蘼芜同去祭祖，至于其他事，母亲并未过多干涉。

舅舅的婚事进行得如火如荼，而我则一心想着应该在婚礼上送一份什么样的贺礼。思来想去，我最终决定用那些还没用过的颜料画一幅画儿送给舅舅，也算是投桃报李。至于具体要画什么，还须得想一想。

为此我来到书房，翻看自己以前的画作试图总结出自己最娴熟的作画方式和最擅长的内容，并期待能从中得到启发。正翻看未装裱的画儿，端着画笔进来的芸香却不知怎么碰翻了画篓，将里头的画儿尽数倒了出来。

我站开些容她慢慢收拾，却听芸香倒抽一口凉气。垂眼去看，只见一卷洁白的卷轴徐徐展开，浮云翻腾之上竟露出玄衣玉带，华服雍容；胸口衣襟上一点琥珀亮色，却是黑云团聚而成的一只黑猫的眼睛；再看衣袖翩跹，青丝如瀑，绦带纷然，给他又添了一份超逸出尘的神仙气。我蹲下来细细观赏，男子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真是活脱脱佳公子一个。

怪不得芸香掉不开眼了。“公主，这是……戚国的六王？”

“啊？”我含糊其辞收起了画儿，放在书案上用镇纸压好，呆看了半晌才记得去看落款。没有落款，不过人物笔法分明是我惯用的，怎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公主？”芸香似乎还有疑问。

“你先出去吧！”

细看多时，仍旧没有任何头绪，只是挪不开眼，总觉着那人面熟得很，要紧得很。要再继续琢磨，脑海中那片刻意的空白便越发清晰了，直教人困惑无比，痛苦不堪……我该记得的，为什么？……听那芸香悄声进来，说了句什么，我忽然如梦初醒，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半天傻似的，便撂开这事不再去自寻烦恼了。

自书房出来，心情一时轻松得不得了。芸香却道：“公主，这画儿？”

“丢了吧，留着做什么？”对了，那只画篓本来就是放废弃的画作的。

几日之后的除夕之夜。母亲将在太清大殿中举行一年一度的家宴，除了年纪太大的叔公和常年在家养病的兴表哥外，家族里的人都会出席，两位每年只见这么一次的姑母连同两位姑父，韶表哥，大舅舅昌阳侯还有舅舅和舅母。

这是舅母第一次正式和家族的人见面，为此我受邀去了舅舅府上，为蘼芜挑选衣裙，选定发式和首饰，教她在宴会上需要注意的种种细节。每年的除夕家宴，我们晚辈都要表演一个才艺来为大家助兴，今年我早和姝乐商量了由我带领宫廷乐师弹奏舞曲，姝乐则混在舞姬之中献舞。来到舅舅府邸见过蘼芜，我临时决定让蘼芜加入我们，便随便写了两句简短的歌词，教会她和乐唱出来。如此又在舅舅府上多待了两日。

除夕当夜，太清殿内外灯火如昼，照亮了九安城上空黑暗中弥漫着的洋洋洒洒的飞雪。太清殿内，众人一一入席，唯独大舅舅或许为着义子兰钦的缘故没有露面。堆满了美酒佳肴的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看烟花赏歌舞，聊家国天下，歌舞升平，人人都在竭力为此次宴会营造出欢乐盛宴的假象，做出一副沉浸于热闹快乐之中的虚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