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拂灵子（1/2）

“小玉可愿意陪我手谈一局？”

“原来青雉大人方才所说是当真的吗？可我棋艺不精，和青雉大人对弈会叫人气闷的。”

“无碍，随便来两手，不求胜负。”青雉大人于是起身布棋。

“听说青雉大人病了？是什么病，请方药圃看过吗？”

青雉大人摆摆手，笑道：“没什么病，我好得很，骗他们的，不过是安置一下身后之事。”

“身后之事？什么身后之事？”

青雉大人脸上的笑晚一步眼里的笑消失：“小玉此番远行，可有什么趣闻吗？”

我点点头，尽量想让他暂时忘却他的忧心之事，因此只字不提靖凉旱灾如何如何，只说自己头一次只身远行，遇到了什么新鲜的人，闹出了什么笑话，见识到了什么样的山水奇观。青雉大人津津有味地直点头，可再看他神情，却仍有阴云笼罩。

“……青雉大人不必忧虑，我认识一个神医，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青雉大人不再勉力去笑给我看了，只摇摇头：“生老病死，是人躲不开，逃不掉的苦吗？小玉可怕死？”

我想说自己不怕，但体谅青雉大人处境，只说：“谁不怕死呢？”

“我怕死，我怕我死了，有些事会就此从人世间消散，那些藏在我记忆中的人和物就再也不留任何痕迹了。可我太老了。小玉想不到我有多老。所以这是定数，逃不掉的。”青雉大人低头叹了口气，“小玉知道我是拂灵洲的大祭司，也知道我曾带着拂灵洲的圣物拂灵子来到昭越，可小玉怎么从不过问我拂灵子的事呢？”

我想了想，道：“青雉大人不说，自然有不好说的隐情。再者，我虽也好奇，可更怕麻烦……”

“这话也在理。”青雉大人点点头，继续道，“……当日你在镜中也看到了，拂灵子是拂灵山上神树的果实。珍珠大小，色红如血。说它是圣物，只因它具有非同一般的神力，有拂灵子存在的地方，花常开不败，人青春不老。拂灵洲也正是经过历代大祭司对拂灵子的咒语加持，才得到了庇护，世代昌盛。不至于受到外族侵扰。从前，戚国不止一次在战乱时试图带兵穿过洞明海来这世外桃源，可阻碍他们的不是大雾，就是大风大浪，没有一次真正抵达拂灵洲。

“而作为南宫家的大祭司，要在南宫家后代中挑选，每过五十年一任，终身只能待在拂灵山上神殿里守着拂灵子。”青雉大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低头拣出死棋。我仔细回忆当日在镜中所见，果真如此，原来那些待在神殿里的人便是所谓的大祭司，原来因为拂灵子的神力，选为大祭司的人不会变老。

“不过做大祭司一点也不好，虽然能保持五十年的青春活力，但日复一日待在那神殿，青春活力是死的，一切都是死的。好在我足够幸运，遇到了一个人教会我什么是活着……”青雉大人起身从书案上取来一只我从未注意过的瓷瓶，从中倒出一抔白灰，珍重地看着掌心的白灰，眼睛里是冲不淡，化不开的遗憾和苦痛。他将白灰再度小心放进瓷瓶里：“是幸也是不幸，他叫醒了我，却也因我而死。这拂灵子，是罪孽，是恩债。——它自始至终，都在我身上。”

我不愿打搅他缅怀自己人生所经历的痛苦，可听到这里脑海中立即回忆起那些失去了拂灵子就化为飞灰的大祭司们，心中怕极了。眼前这个大活人，顷刻间变成了一个脆弱的，可以瞬间坍塌的人。青雉大人一路来昭越，经历这许多年，该活得有多艰难小心啊！

“你信上只说老关爷让你来取东西，莫非他没有告诉你是什么？”

我迟钝地摇摇头，不愿进一步知道答案。青雉大人却开口就揭露了谜底：“这拂灵子原就不是我的，我早要将它还回去，可苦苦等不到人来收，事到而今也是时候了。”

“青雉大人或许猜错了，老关爷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不会是这样的！他怎么会……怎么会要你的性命为代价……”眼泪先一步内心的确认流出来。

“我吓着你了？你哭什么？”青雉大人反而笑了，“你不该哭，我这样自私的人，不值得你的眼泪。要知道，我这几十年来都是在偷生，偷来的命，早点还回去也是解脱。”

“青雉大人，听我一句。我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但你不要怕他，我不收这东西，凭他是谁呢！再说了，老关爷说了，不管什么事，自己先是一个医者，他慈悲为怀，以救济苍生为己任，绝不会要你的命。而且青雉大人一点也不自私，这命更不是偷来的，这命就是你自己的！谁也没有权力取走！”我恨自己笨嘴拙舌，一时情急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我不想青雉大人死。你想想这白鹿书院，这万卷楼，要是没有你……”说着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小玉，何必……”青雉大人笑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半生安乐似强求。”

这后半句话分明觉出那里不对来，但还没来得及细究，就见面前案头的灯擎上灯花跳了跳，再看青雉大人，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青雉大人了。我这才明白方才觉察出他声音不对的地方是声音变得年轻干净，听来十分渺远空灵。而现在，不止声音，青雉大人白发转黑，容颜回春，就连身上那件外袍都变得松松垮垮——原先苍老的老人竟然成了一个容貌艳丽的青年男子。只是颜色太过苍白，和寻常人比起来多少有几分不同。

我心里既有不适，也有害怕，见那男子扬唇一笑几乎想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