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空许约（下）（1/2）

次日临行前又收到消息，那个被她父亲千方百计接回家的姑娘死了。她没有死在山匪手里，没有作为祭品死在那个荒唐的祭祀仪式上，最终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死在了所谓父母亲友的口舌之下。——没能成功被献给河神成了她的耻辱和遗憾，她为求活命只得想办法破坏自己的贞洁，好失去成为祭品的资格，逃脱那被强加于她身上的命运。而这仅有的勇气带给她的不是生机，而是死亡。

这件事让我心中生厌，不仅不愿多想多问，再去追究，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把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我没有回头，于是在我的想象之中，身后那座尘埃飞扬的古城已经被远远隐在青山之后。我将手里抓着的一大把开始枯萎的野花往车窗外一枝一枝扔掉。“你昨晚听见箫声了吗？”

元娘故作淡定，道：“没有啊！”

“是嘛，许是我做梦了。”我放下车帘坐好，开始打瞌睡。果然临行前夜总是睡不好的。

“那个姑娘的死和你没关系。”好半天，车帘外头元娘道。

我知道，这是她的命。但我懒得和元娘解释——我们还在吵架，我不想太早缴械投降。

回程九安时不再走我和老关爷从白鹿镇出发去靖凉的原路，而是选择了可以随时给车马队补充物资的官道。由此我倒想起老关爷临走时嘱咐我的一件事，于是趁早撩开车帘吩咐下去：“我要回白鹿镇一趟，去取点东西。”

元娘驾着高头大马：“你放心，你的琴，还有书画笔墨都是阿言亲自替你收拾的，也都送回九安城了。”

我不说话。另一个侍卫见状过来回话：“是，公主。若是要转道去白鹿镇一趟，或许三五天也就到了。”

我“嗯”了一声放下帘子，回想起元娘的脸色和她对那侍卫瞪圆了的眼珠子便不禁低头发起笑来。就在这时，车帘子微微波动，上头的穗子扫来扫去发出沙沙的响声。是一阵山风吧。我将骤然间发冷的脚尖缩回到裙子里，盯着看眼前车帘上那不断扩散，渐渐变大的涟漪。

车帘外似有狂风骤起，远远近近皆是风声。很快，这风声之中开始出现阵阵叫人胆寒心惊的草木兵戈之声，与此同时，眼前的视线也突然晦暗下来。我掀开车帘往前看，仿似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似的，大滴大滴冰冷的雨点子打在我的胳膊上，几乎砸下一个个小坑来。

“公主，许是有一阵暴雨，这里离驿站还远，公主还是赶紧回马车里头去避一避吧。等这一阵过了便好了。”有人在近处扯着嗓门道。

一口凉风吸进来，叫我给呛得厉害，只得先退回到马车里去。却听外头侍卫们正在讨论这样的怪天气，说如今肃杀的寒冬，何来这样盛夏才有的疾风骤雨，又说风云难测，最好还是继续赶路，免得雨久久不停，马车不前不后会麻烦得很。说到这里，元娘便自告奋勇说要去前头探路。“小玉，我去前面探路，你好好呆在车里，若是有什么事叫着人来叫我。”

“——好。”这一声“好”是经过了片刻斟酌而说出口的和解，无奈风声作响，声音出口便被这冷风撕成了碎片，彻底消失在这昏黑之中。

虽然我心中同样也感到奇怪，但却是半点焦灼也没有。想是同老关爷去靖凉途中也遇上过狂风大作，雷雨如倾的恶劣境况，而今身边又有这么多人替我着急，便心宽了不少。

正如是想，就见一点清泠泠的光在眼前晕开，将这马车之内的逼仄空间照得一清二楚，由是那张半明半暗的脸也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

我不禁慌得要惊声叫出来，但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我胳膊撑着身子尽量后仰，惊恐万分地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嘘——”那人将那“灯”随手挂好，原来是个拢在草璎珞中的拳头大小的明珠，怪道这光安静得奇怪。“不要怕，是我。”他轻声道。四面八方分明都是狂风呼啸声，而身处的马车内，似乎又静谧异常，如同被那风暴隔绝成了一个小小的天地。

怎么是你我就不必怕了，你倒是说清楚啊！我壮起胆子抓住他捂在我嘴上的手，可是力气再大也没有半分用处。看我渐渐生了气恼，而后又平静下来，他这才放开手。“我是来带你走的。”

“什么？你是谁啊？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告诉你，这马车外头可都是王宫豢养的高手……”

“你听我说完。”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散发着冷静和睿智的光芒，让我不得不平静下来。“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他抓住我的手捧着他的脸，眼含期待地看着我，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寻到好办法了。我现在知道妖族是怎么成亲的了，只要我们成了亲，血脉相通，我再分一半寿数给你，你总会记起我的。”

说完他不顾我还一头雾水，便从怀里掏出一把粗劣却锋利的木质小刀，抓过我的手在我手心划了一下。“呀——”我用力缩回手，慌乱之中一脚踢了过去。这一脚虽踢到了实处，但男子半分表示也无，而我也更加恐惧了。眼下的我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是死是活，恐怕全要看那个男子的意思。掌心一阵尖利的疼痛之后，一颗心也已经给提到嗓子眼，我缓缓张开攥成拳头的手心，抹掉眼泪借着这明珠之光细看，只见深红色的血已经从指缝见溢出来，一条深色的伤口几乎贯穿手掌两头。

男子皱着眉头，怜惜地看着我：“先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说完又用那木刀决绝地划向自己的手心，等他打开眉头，再打开拳头，手心里却半点血渍也无。我又气又恼，一把夺过那小刀：“让我来！”结果一伸手便又扯痛了伤口。男子来到我身边半跪着，再次用力划过手心，就连我都看到了那翻开的白肉。男子于是一把捉住我受伤的手，用他受伤的手十指交握，我痛得抓住他的衣襟，伏在他肩头好将这痛楚摒弃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