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神仙老爷（下）（1/2）

我也笑了：“说是不信，是因未曾眼见为实，自然要保持怀疑。而今既见到了，比起怀疑你是个骗子，当然相信你是个神仙更叫人开心了，不是吗？”

老关爷摆摆手，似是不愿和我辩解，只道：“反正不必喂他，他只饮清露便好。”我压根没听，只兴奋地自言自语：“他吃了！神仙前辈总是饿着你吧！他不是个称职的好主子，你放心，以后有我的吃的，便也有你的吃的。”我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这软乎乎毛茸茸的身子让人不由得心生喜爱：“可怜你身为一只山林野物，却要随神仙前辈四方游荡，若是能正经安个家也好啊。——前辈，我都跟你糊里糊涂地赶路赶了一上午了，你总该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老关爷故作高深地摸了摸胡子：“你可是不愿回京？”

我不愿承认地低下头。

老关爷又道：“那不就得了。你不是说我是老神仙嘛！我自有仙法可以把你劫出来，这一路，你也自可以乖乖跟着我，不会发生任何事。——不过，若是你不愿随我同去，我也有法子立即送你回去。”

我想了想，道：“那便听凭前辈吩咐了。”我惊叹于自己对于这陌生人何以如此信任，一面暗自将所有的疑惑都吞进肚子里，就此抛在脑后。

老关爷看了眼往我怀里钻的小猫，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好了好了，也该走了，我方才说的话你又忘了？还有，以后别这么神仙前辈神仙前辈的叫我，按照辈分，你叫我一声爷爷——”他不由自主瞟了黑猫一眼，赶紧改口道：“就直呼我老关爷便好。叫我老关爷。”

事后我问起前辈为何不像书中说的那样驾云去靖凉，老关爷只回说，踏上一方的土地，便要守一方的规矩，不论是人还是神仙，都要如此。话虽这么说，可隔天老关爷见我一早起来就叫嚷着腰酸背痛，浑身难受，还是一面抱怨一面敲敲他的拐杖唤来一头高大的野鹿，让我骑鹿代步免得我拖慢了行程。——不过因山路崎岖，我能骑鹿的机会实在少。倒是那野鹿，不愧是山野中自由生长的精灵，越是难走的峭壁石崖，他走得却越自在。

这位老神仙虽有点嘴硬心软，总归也不会饿着我——他总有办法在这深山之中找到吃喝容我果腹，但除此之外，前辈似乎再没有什么看上去异于常人，符合神仙身份之处了。他的长相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看起来身体颇为康健，让我这个小辈都汗颜。另外，不同于我所见过的老人，不对，是不同于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他行事干脆，且很有预见性和目的性。如此便大大打消了我同陌生人一起出行本该有的疑虑和担忧。他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一天赶多少路，在哪里歇宿，去何处采什么草药，他都一清二楚。天寒了他便让我用自己的首饰去附近的城镇换御寒的衣裳，后来我逐渐精通此道，又用自己的身上仅有的几件金银珠簪换了些干粮，以便换换口味，还换得一顶草帽给老关爷；后来靠近官道，他又让我去换来了一头骡子来代替野鹿，免得引人注目——也是这时，我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多戴些金银珠宝就寝的习惯，不然我完全可以瞒着老关爷换一辆舒服一点的马车上官道。同时也多亏了老关爷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身无长物的我不得已早早放下了自己身为一国公主该有的骄傲和矜持，不仅要觍颜用贴身饰物换东西，还得学会讨价还价，免得吃闷亏——当初我用一块上好的玉佩只换来了一件破旧的夹袄，实际上，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枚玉佩只值得上这件可以取暖的夹袄，而且还为此很高兴。事后老关爷才点破我说我上了个大当，又由此好一番苦口婆心，勉强教会了我讨价还价和分辨金银价值几何的能力。

我们一路在山林之间穿行，攀援跋涉，才走了不过一两天功夫，便如世事尽皆被抛在身后一般，仿佛山川天地之间，便只有我们一老一少，一猫一鹿作伴。渴了饿了饮清露吃野果，倦了拢一拢枯叶抱着小猫依偎这野鹿驱寒入眠。虽则耳边尽是鹤鸣猿啸，飞瀑流风之声，眼见尽是荒野浓绿，山石草木之色，然而心中却越来越空旷宁静。反思过去，我只觉得当初和风弈闹脾气，明着暗着对他哭诉不公的我幼稚无比，当然，更愚蠢的是我轻易相信并决定爱上他。

虽然心中对他的怨气和怒气都已经淡如云烟，但我还是做了一个新的决定，我决定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包括他。

爱情叫人吃苦，最好的，还是这无情的山水草木，风花雪月，永恒而沉默，也因此值得信赖和托付。

这夜醒得早，抬头见零落的星子自茂密的树枝间隙安静地闪烁着，心中思绪渐起，越发没了睡意。我只轻轻动了动身子，小猫也醒了，跳开站在一旁。“嘘——”我示意他保持安静，免得吵醒老关爷。

老关爷有个很奇怪的习惯，他总是坐着睡觉。我曾就此事问起他，他却回答说：这算什么，在以前，我还习惯睁着眼睡觉呢！除非有一天我死了，不然我是不会倒下的。这可是哪儿跟哪儿啊？“神仙也会死吗？”“当然。神仙也会死。”

我蹑手蹑脚地朝不远处的老关爷走去，伸手预备去拿他的拐杖，不料老关爷竟十分警醒，一把攒住卧龙拐，睁开眼奇怪地看着我。我给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解释道：“前辈不是用这拐杖摘取晨露的吗？我这会儿醒来无事，所以……”我曾亲眼得见，老关爷只用拐杖一点，草叶树枝上的露水便如成串的珠子般乖乖飞入那竹筒。

“不必了。”老关爷放下警惕，动了动身子，转而朝我露出抱歉的神色，“这等小事，就不劳烦你了。怎么今日醒这么早？可是太冷了？”

我摇摇头，除了在野外的第一夜被冻醒之后，我总是抱着小猫同眠。谁知道，一只小巧的乖顺活物竟比上好的皮料还更方便取暖呢！“这一路北去，目之所及，山峦奇伟巍峨，水波清绿幽寒，我一直冥思苦想，什么样的颜料和笔法才能在画纸上重现这等美景。因此睡得迷迷糊糊的，也就醒得早了。”而今越往北去，山势起伏越大，不同于我以往看到的山脉低伏蜿蜒，含蓄秀美，气韵温和，北边的大山壁立千仞，高耸入云，层峦叠嶂，奇峰险峻，实在是令人震撼，心驰神往。

老关爷摸着胡子点点头：“既然醒了，就收拾收拾赶路吧，现在天冷，走一走也好暖和暖和。”

我点点头，虽然已经习惯了不分昼夜地赶路，可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大：“前辈既然如此急切，为何不早点往靖凉赶呢？”

“哪能说走就走，要等的人来了才能走。”老关爷道。

“等人？等谁啊？我吗？”

“不是你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