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神仙老爷（上）（1/2）

回京在即，加之前头这场闹剧，心中多少不够安稳。一夜忐忑，难得后半夜昏沉睡去，一觉醒来却见周遭景致大变，使人不免骇然。原来锦衾软被，绣帏罗帐，竟成如茵绿草，柏木森森；原来玉炉沉香，珠帘沁暖，竟成晨鸟啁啾，清露盈彩。

我疑心这是个荒唐的梦，思索着最近的记忆，起身环顾四周，这才见几步之遥外，一位白发老者正坐在一棵树下打瞌睡。

蹑手蹑脚走近细看，这不是那游方神医老关爷是谁！只见老神医双眼微阖，呼吸之间吹得那一大把乱糟糟的白胡子一起一落，手里倒还轻轻抓着那支乌黑透亮的卧龙拐，而倒在一边的竹箧里，却不见那只小黑猫，只是些还沾着露水的新鲜草药。

“前辈，前辈？”我保持距离小心蹲下，轻声呼唤道。老关爷似有反应，却扭转了一下脖子，呼噜声更响了。

我正对要打搅对方清梦感到过意不去，就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一黑衣少年正笑吟吟地盯着我看。少年黑衫黑发，黑眉黑眼，虽不知怎么让人看不清五官，但足以让人觉得舒心。他站起身引我走开，直到老关爷已经远在树丛后看不见。“你终于来了，老头总算没骗我。”少年面带微笑看着我。

“你是？”

“我是这老头的徒弟。”他脸上的笑叫人心中舒爽。这样毫无防备又无所顾忌的笑，我曾几时见过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本该在哪里呢？”少年似觉得我这话问得蹊跷，“老头不是都和你约好了吗？”

“约好了？这从何说起？”

少年皱着眉头抓抓头发，被我问得有些苦恼：“这些你就要问老头了。”说完他又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我一下：“小丫头，你昨晚哭鼻子了？”

见他如此取笑，我倒也想起心中还有一团阴云未散，只回道：“这不关你的事吧！”我看了看四周，是荒无人烟的郊野模样：“你知道从哪儿可以回去吗？我担心他们要着急找不着我了，看时辰也是时候启程了。”

“回哪儿去？谁要找你？”

“回到我来的地方，回家。”

“回家？家是什么？”少年好奇地看着我。

“家就是有家人在的地方……”我难得如此有耐心。见少年摇头，我又道：“其实，我去的地方也算不上家，只是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房子里住着我最亲近的人，我的母亲和妹妹。”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似乎不愿承认自己还是没搞明白。他朝老关爷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抬头看雾蒙蒙的天，急忙扯住我的袖子：“诶，你别回去了吧！就陪我们这一程，也算给我解解闷。日后老头答应你的东西也自会给你的。”

我不解。少年指指我的脸，又自觉唐突转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你的脸啊！”我伸手摸自己的脸，有什么不对吗？仔细一想，这才回忆起前后究竟，我的脸上该有伤疤才对，怎么不见了？！心中惊异之余，才见云生雾起，自己直直往下坠。伸手想要攀住什么，手中却抓了个空，这时猛然睁眼，原来方才不过真是一场梦。

但，若是方才一切都只是梦，那我为何还是在这郊野柏林之中？为何那几步开外的树下，还是坐着老关爷。唯一不同之处，不过在于老关爷并未入睡，而是正低头喝水。身旁竹箧里那只黑猫却正打着盹醒转过来。

老关爷看着我笑道：“姑娘醒了？正好，也是时候启程了。”说罢用着一种年老之人特有的迟缓费力的动作拄着卧龙拐起身。

我起身朝他行了个礼：“敢问前辈，我这是在哪里？”一面环顾四周，这里荒无人烟，草木野蛮，遮天蔽日，想必和白鹿镇相去数里。

“这不过是白鹿山后头的一条山道。姑娘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是要再见的。”

我仔仔细细回忆之前和老关爷打交道的场景，却想不起什么可以拿出来同老关爷辩驳的细节，只是囫囵道：“倒是记得。”最近经历本就一波三折，再有方才那一梦，我已经心力懈怠，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好奇追问此中究竟。“敢问前辈，此行要去哪里？再说了，我……”我看自己两手空空，勉强笑道，“我金银细软，贴身仆从一个都没带，怕是多有不便，而且家母盼着我早日回京，恐怕违背母命，给前辈徒增麻烦。”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我已经送口信去了，你母亲自会放心的。”这话听起来多不可思议，他竟还能送口信给我母亲？！但我还是不加思考地相信了对方，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洒脱的理由。想当初我在钟离遭受歹人坑骗伤害，回到九安城却只得到一番冰冷刺耳的训诫。母亲并未多问我到底遇到了什么，又受过什么样的委屈，却只是一味怪我行事莽撞，不经考虑就敢离开舅舅一人前往新晁山。虽然后来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母亲不过是气我要去和父亲见面，更气我竟敢瞒着她行事，因此迁怒于我罢了。

不过母亲和父亲，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呢？

说话间老关爷将竹箧递给我，我只好双手接过来，不料老关爷不满地拽了拽：“转过身来，既是随我一路北上行医，自然也该尽一尽后生小辈的本分，好在我惯于在外流浪，身外之物也只这一根孤拐一只竹篓子，要与你多打麻烦也难……”

多余的解释一句都没有，老关爷只爽朗地大笑着自顾自拄着拐杖带路前去了。这情形虽荒唐至极，但我也无意多加纠缠，只顺着他背好竹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