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酒醉佳人（1/2）

恰逢舅舅交际完回来，风弈也顺利打发了第三个人失望而去。

舅舅落座，疑道：“你们有什么可乐的？”

风弈笑而不语，只低头饮了一口清水。

我也不说穿，只是眼睛往外瞧。楼上围栏上方一概悬挂着朱红色垂珠帘子，视线穿过那帘子，只见楼上楼下早已坐满了人，目之所及，都是非富即贵的男子。那一楼大厅悬着仙人骑鹤铜枝灯的正下方搭着一方台子，台子周围放着整整齐齐好几层一模一样的酒坛，台上一位老人举止随意地靠着案几歪着身子坐着，胸口的衣衫敞开，刚好容那一大把打了结的白胡子垂下来遮住。

我：“舅舅，那是谁啊，来做什么的？”

舅舅似乎乐于我提到这里，笑道：“那是钟离的酒仙逍遥客。”

“呵呵，这名字可真特别。”

风弈适时解释道：“我来钟离前倒是听说过这么一位人物，说他长住逍遥林，妻儿俱无，孑然一身，天命之年后便只喝自己酿的酒，又被称为酒仙。”

舅舅赞赏地看了一眼风弈，道：“被称酒仙，是因他极擅品酒，不管什么酒，只要经他一品，好坏自有论断？”

风弈看起来也兴趣十足：“哦，在下倒是好奇，公子是怎样诱他出山的？”

舅舅眼中流露出喜色，一副长篇大论的样子：“为诱他出山，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那逍遥客说是没有妻女，并不尽然，他年少时因嗜酒如命，妻子带孕离去，后来妻子病逝，便是由我替他抚养女儿，他肯出山，也是为了他女儿罢了。”

我：“舅舅，你利用他的女儿威胁他！”

舅舅道：“我替他养女儿，他一年为我的品酒会出山一次，很公平，怎么算是威胁呢？”

“不是威胁，你把他女儿还给他试试，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舅舅摇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不是我不肯把女儿还给他，只是因为他不要他女儿。”

“舅舅胡说，他都愿意为了女儿出山了，又怎会不要她？”

舅舅：“我并无半句虚言，这逍遥客不仅不愿要回女儿和女儿一起生活，甚至不愿见她一面，只一味将女儿托付给我，同时答应为品酒会一年出山一回罢了。若你不信，尽可以去问他。”

我一时觉得丧气得很，胸中顿生感慨，可还不肯轻易放下，于是偏着头问舅舅：“可是舅舅，他既不愿见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还要生她呢！他既然愿意一个人待着，喝酒喝死，为什么还要娶妻生子，他既有酒仙之名，为什么又任凭妻子孤儿寡母流落在外而不去寻找她们？为什么等妻子死了才来卖弄委屈似的补偿女儿，用这种不必见面的方式？”

舅舅明显被我问懵了，可是也没有认真回答的意思，只是挥挥手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安静一点，开始了。”

我不满地撇撇嘴往楼下一望，那位逍遥客果然已经开始品酒了。风弈却轻声回道：“或许他当初娶妻生子是因为年少无知，又或是被逼无奈，或许他抛弃妻子时尚未有酒仙之名，恐怕负担自己生活都很困难，而妻子还有娘家可以依靠，或许他有了他女儿是意外，如今不愿见她是因愧疚，要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是因为这能让他勉强消减些心里的愧疚。”

我：“你这些或许里，有多少是肯定的呢？”

风弈：“或许全部都是，或许一个没有。我只是说，我们不是他，就不能随意评骘他人的选择是非，能让他忏悔的人，只有他自己。”

我低下头认真思索了片刻，自觉在风弈的耐心引导下，思维方式又上了一层台阶，心里开心之余，抬头却见舅舅认真地看着我们。风弈转头，正待说些什么，舅舅却先道：“你们聊，继续。”又吩咐身后的蘼芜：“让人送些鲜果点心来，给容彧一份冰镇的。”蘼芜姐姐是玉宅内院的人，随舅舅出门时总是扮成男装，这会儿也不例外。

这厢话音刚落，楼下已经送酒上来了。

品酒会上的酒，总是先送给逍遥客老前辈品，前辈先闻后品，然后高声说出评语，根据这些口头描述，有心买酒的客人便可提出要求，让胡姬送一壶酒来供客人品尝。客人若是喜欢就可以下定，事后豫满楼自会安排酒庄的人送酒到府上。

而且这儿买酒都是凭个人喜好下定，只有下了定，胡姬才会公布这种的酒详细信息，关于酿酒材料和酒庄及价格之类的信息。所以若是遇到那种只品不买的客人，以及不会品酒而擅自出手的客人，都只会贻笑大方。

不过为了图个好彩头，品酒会刚开始不久，舅舅就替豫满楼订下了三十坛出自同一个酒庄的高粱酒。后来风弈也定下了一种酒，后来被证明价格奇高，这一举动让舅舅十分欣赏，丝毫不介意为这酒掏钱的人是他自己。

品够了烈酒，接下来便都是些果酿和花酿的香酒，舅舅和风弈对此没有兴趣，又开始低声攀谈起来。我趁舅舅不留意，便接二连三偷偷要了酒来喝。这酒嘛，果真如常人所言，越喝越有滋味，不过就是喝多了容易犯困。难怪他们正儿八经地品酒都要把酒吐掉，不过果酒甜甜的，又有一股清香，吐掉是不是太可惜了。

总之喝到后来我就糊涂了，一觉睡醒自己已经回到了玉宅。我看外面天还黑着，虽然还有些头疼却不敢再睡，加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摸着黑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定一定神。实在是饿，越清醒越饿，可要叫醒明月却难比登天，敲门无人应，叫门无人答，又因嗓子不适，精神不济，也懒怠再折腾，索性回屋抓了件披风披上，借着月光便走进了园子。舅舅说这宅子里都是女眷，故而除了外院，这内院和熏碧馆也没有人巡夜，平时倒没什么，不过半夜里起来当真是不方便。虽说我还是头一回半夜出门。

后花园里草木森森，山石嶙峋，舅舅在这园子里养着鸟，虽然好看但晚上不许点灯，更不许下人们乱闯，说是怕惊着鸟，我摸着黑才走了一会儿就糊涂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身边那栀子树丛便突然飒飒作响，一阵凉风自身后袭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怪异的鸟叫。我顶着发麻的头皮往回一看，身后虽什么都没有，自己这个动作却把我给彻底吓醒了。我抱着胳膊紧了紧衣裳，心想还是先回吧，无论如何把明月叫起来，她胆子大也认路。可是一往回走，我才发现自己迷路了。又迷路了。

风弈受伤的那晚迷了路，事后我还回到园子里来着意记了记，可当时记路是白天，谁知又碰着晚上来“逛园子”，记了也白记。

我心里一急，也顾不上肚子饿了，只没头没脑地朝一个方向乱走，不图回熏碧馆，就算随便找到个出口遇上一个人也好。

走不多时，却当真看见一个黑影在那隔着不远的墙头上。我要的是人，可不是鬼啊！！那团人形黑影一动不动，我总觉得“它”在直盯盯看着我，于是自己也一动不敢动。好半天了，我腿都站麻了，盘算着自己动作轻点或许能悄悄走掉，谁知刚动了一下，那黑影便从墙头翻落下来。

“啊——”我捂着脸不敢看。

“嘘——”黑影竟然已经来到我眼前，还抓住我的手腕让我的脸露出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