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1/2)
第一章第三个故事
第三个故事。
关于一段情。
那是一个春天。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来,我不会记得那个春天怎样美好,又怎样缤纷,我只会记得那时天地万物都忙着从隆冬中醒来,抖擞精神恢复生机,我却忙应付母亲没完没了的安排,日渐沉闷蛰伏待发。
现身九安城击鞠赛事,举行及笄礼,接受群臣朝拜,主持祭天仪式迎接春神,在母亲接见使臣的宴会上献艺,顺便做好去书院的准备,种种事宜让我忙得不可开交。——当然,接见各国求亲使臣并为我订下婚约的事就和我全然无关了,这自然由母亲一手操办,我想和它扯上关系都是做梦。厌极了烦透了这种任人支配的日子,我一心只盼着早日启程去书院。
此去书院,一去便是三年,虽然寒暑假还得回京,但三年啊!我还有几个三年可以肆意消磨,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在这三年里,我一定要做个小人物,一个不会被人记住的,自由自在的无名小卒。
不过虽打着如意算盘,临行时却不由得揪起心来。多少大场面我都没怯过,怎么区区书院倒让我心慌了?坐在车上回头看,九安城高高的阙楼都已被重重青山遮去,我忽然想起姝乐送别时两眼泪汪汪的一直闷不做声,鼻子一酸就掉下泪来。
侍女小谢着了急:“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故作淡定道。
小谢给我换了帕子:“公主这才刚出城呢,就想家了?”
那不是家,是王宫。好不容易从那里出来,我又怎么会想回去?!掉够了眼泪,我才依稀明白小谢多少说对了,不过并非想家,我只是放心不下姝乐。多少年来我盼着这一日,终于可以离她远去,这一天来了心里却不是滋味。我真后悔,临走时没能和她好好说几句话,抱抱她。她该不会伤心不习惯吧!或许母亲说得对,我和姝乐之间牵连着血肉,不然今日一别也不会彼此都这么难受。
对王宫的种种挂念只是暂时的,忍一忍习惯了便好,好在车马一路东行,声色趣闻,全然一新,车轱辘吱呀吱呀响个不停,也就没有机会去回想牵挂,可眼看景致越来越陌生,心头却另笼上一层阴云。
一行人来到白鹿山宿在白鹿镇,整理了行装次日一早便上山来到白鹿书院。上山这一段可叫人一顿好爬!白鹿书院前身是王城九安的太学,在一百多年前迁建至此。这是昭越最大的书院,同时还是天下三大书院之首。
书院内共有三个学馆,太学馆,成均馆,上庠馆。其中太学馆的学生多是王亲贵胄,来这里混够了日子,或经考试为官,或承袭父辈的官职。也有少数商贾子弟,家里交了昂贵的学费,为学习人际交往,结识达官显贵而来。而成均馆与太学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成均馆重武,培养出来的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成均馆里的弟子一部分出身武将世家,一部分是自民间招收而来有雄心将才的后生。至于上庠馆,里面都是经地方官绅举荐而来的平民子弟,虽学费微薄,但学业繁重,要求严苛。除了每月一试外还有两次春秋大考,只有顺利通过重重考试的学生才有资格留下,并获得去朝廷实习补缺的机会。其中我要去的太学馆,也是唯一招收女弟子的学馆。
随行仆从安置好我的行李便下了山,只留了一个贴身婢女小谢。撇下小谢收拾卧房,我按照吩咐带了尤珠夫人推荐入学的文书便只身随一位乐正大人而去,来到华泽所将文书交给大司乐,耐心听完大司乐三两句嘱托,再领了课本去太学馆给我安排的课室。
带路的乐正大人说我来得太迟错过了晨钟,因此一路步履匆匆,害得我也只能抱着一沓书跟在他身后小跑。心道母亲总说遇事要先稳住心神,切不可慌了阵脚,不成想来到书院却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无暇注意周遭的环境,只知道处处都是葱茏而乖张的花木,不时便能望见成片成片的花林,脚下的路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宽阔处春阳和煦,狭窄处芳草夹道,但不论何时,脚下总是踏着一层落英。挥舞着书本撵走一只绕着我耳畔嗡嗡嗡直飞的不依不饶的蜜蜂,我惊觉这时节竟还是春天。另外,这山上的书院确实地势不平,一路忽上忽下,把我的腿都给筛酸了。
“这就是了。”乐正大人朝前信手一指,没有再过去的意思。我只得独自上前,正准备抬手扣门,却见正门大开,里头赫然出现一堆乱哄哄的脑袋,确切地说,不是一堆,是三五成群共计二十三个,不是脑袋,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我一时想要回走躲一躲,但来不及了,被二十三双眼睛肆无忌惮的注视让我失去了行动能力。作为一国公主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怯场的,可是,我该说点什么呢!或许不必说,而是该笑一笑,还是算了,不要一开始就留下个温和可亲的形象,要不,还是直接进去吧!糟了,爬了一早上山,腿终于罢工了。
正当脑子从乱成一团转变为一片空白的时候,那些因为我的到来而变得异常安静的学生们忽然都一致地分散开来,下一刻便规规矩矩地坐好了。只是还能听见一些没有恶意却足以让人感到不适的哄笑声。
还算识趣,莫非,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咳咳——”一声中年男子的咳嗽几乎把我吓一跳。我猛地回头,只看到一张若有所思的光洁而严肃的脸。
“先生好。”所有学生异口同声道。一时间我豁然开朗,赶紧退步行礼,自报姓名。先生却看也不再看我一眼,而是随意地道了句:“还不快进去,还要等到什么时辰。”同时自己先一步进去了。
我木偶似的走进课室,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出神,忽然觉得左边一道探究炽热的目光看过来。看便看吧,索性叫你看个够。我抬起胳膊将下巴支好,正好安心进入下一轮的思索,却听那目光的主人小声道:“你叫什么?”
这人的直白大胆叫我心头跳了一跳:“玉错。”
男孩子思索半晌:“哪个玉啊?”
“玉石的玉。”我压低了声音。
“我叫苏林。”这人不时分心注意前头正讲课的老师,身子朝我倾过来,“小玉师妹,我看你只带了课本,要用我的笔墨吗?”
这人故作亲近的称呼直教人反感。我客气地笑了笑:“我只用玄霜墨,紫毫笔,而且用惯了山人雕澄玉砚和章台纸。”你有吗?
苏林疑惑地挑了一下眉,对我的为难似乎毫不在意,接话道:“玄霜墨丸我这儿倒是有一锭——”说罢坐在他前方的少年回头看过来,扫了苏林一眼又立刻回过头去了。苏林于是笑呵呵地改口:“是小白有一锭,不过他的等于是我的……对了,你这个姓氏,玉,好像还挺少见的吧,我似乎还从未耳闻呢!”“——苏林!”先生威严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站起来,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苏林不情不愿地应声站了起来,同时偷偷伸手扯了扯坐在他前面男孩子的衣裳。不过那个男孩子毫不留情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裳,还挪动坐席坐得尽量离苏林远了一点。苏林只好尴尬地撇撇嘴,悄悄朝我笑着挤了挤眼睛:“先生,弟子没听见,请先生再讲讲吧!”
苏林那种特别的近似无赖的语气让许多人都笑了出来。我仰头看他和先生周旋,却见他还抽空朝我眨了眨眼。这人虽无礼,倒也还有趣。
得益于往日尤珠夫人的悉心教导,现在所学的课目阶段难不住我,唯有舞乐课叫人应付不过来。舞乐课上要学的是庆典上助兴的舞蹈,比如踏春舞和采桑舞,而我只在两三年前学过一支祭神舞,就是这个也早给忘光了。
临上课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准备,最终费尽心思要跟上大家节奏,却还是被舞裙绊倒了。
记忆里我从未当众出过这样的丑,我无法不对此耿耿于怀。后面的课我上得浑浑噩噩,一下课我便径直回到斋舍,再不愿出门了。虽避开了人,但脑海中还是不断回想起那一幕,每一个细节,同学们的每一个反应,都被不断放大,折磨得我心烦意乱。
在床上躺了半天,忽然听见床头一阵响动。我看也不看,只以为是小谢,便吩咐道:“收了吧,我没有胃口。”说话间响动安静了片刻,但转眼不得人声回应,却听那细小的声音逐渐放肆起来,我偏头一看,方才小谢摆了晚饭的矮几上竟然聚拢了一堆毛茸茸的小兽,细长的尾巴还在随进食而上下耸动。
“啊——”我慌张地尖叫出声,眼睛是盯着那些小东西把身子尽量缩进床角。
正不知所措,忽然有人破门而入:“怎么了?”一个身形灵活的女孩子三两步走过来,身子却蓦地放松了:“呵!我当什么呢,原来是老鼠。”
我再次捂着脸尖叫出声。那女孩子着恼道:“你叫什么!我不是来了吗?”
我几乎哭出来:“当初嬷嬷说过,老鼠会咬人的!走开,走开!”
“那我走开了。”那女孩子抱着手像是在看笑话。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