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 以和为贵(1/2)
世事如同奕棋,是胜是败是和,要看怎样去落子布局。
藩镇对于社稷的危害史不绝书,早为人所共知,是以朝野上下的有识之士屡屡建议朝廷,要以非常手段彻底根绝铲除这些危害国家的隐患,只是建言与上书往往泥牛入海,并不获朝廷与吴王的响应。所以当这次吴王在朝堂上宣布他的削藩大计时,满朝文武都深以为然,只是跟许多别的事情一样,尽管已经取得共识,但在采取怎样的具体措施和实施步骤上,朝臣们的争论依然避免不了。
太保张成义和大学士陈从圣都认为,削藩一事,刻不容缓,优柔寡断必致养虎成患,朝廷应该降旨下敕,先剪其羽翼,断其手足,再时时予以警示约束,使之心生畏惧,听从号令,而不敢自尊自大,为所欲为。
但是对此抱持谨慎态度的朝臣们,比如御史中丞戴有忠、京兆尹崇恩等人则认为,朝廷削藩的目的是为了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只是单单依靠朝廷降旨下敕未必能够一蹴而就,应该防止打草惊蛇而激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在朝廷降旨下敕之前,不妨采取先礼后兵的做法,给予封疆之臣应有的体面尊重——既然朝廷削藩是当前的大局,身为节镇的王臣皆当顺应这个大局,朝廷寄望于节镇封疆们能够秉持一惯的忠君爱国之心,担承臣子所肩负的道义职责,因此朝廷特地派人前去知会一声,以示朝廷对于节镇们勉慰关怀、坦诚相待的美意。
吴王觉得戴中丞想出的这个主意极好,以和为贵,先礼后兵,诚以待人,朝廷对于节镇封疆因此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况且都是同朝之臣,但能不伤和气当尽量不伤和气。方大用要是肯识时务,自己原也无须过多的为难他。至于派谁为钦使前去宣达王命,既然戴有忠出此良谋,则此差使当非他莫属。
御史中丞戴有忠推托不过,只得请示吴王并奏明皇帝,将以钦差身份奉旨巡行边镇,查探敌情、整饬军备,顺便阅视三军、犒赏将士。只是除了代天子巡行边镇并阅军犒赏之外,戴中丞尚要向方郡王通报朝廷将要进行的军务人事方面的调拨安排,自然钦使此行也是特意要征询方郡王对于国事军务方面的意见看法。
戴有忠承命而来,一路自忖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上情下传与下情上达,削藩虽是件大事,但只宜智图,不宜硬取,否则一旦激生事变,既有辱使命,更坏了大局。
因此一入洛都,戴中丞便十分客气地将朝廷欲抽调其手下人马移驻大梁,听取唐镇帅节制,以防范东胡的意思宛转告白于方大用。
然而未等戴有忠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方大用的脸色看着就阴沉起来,跟着身子一耸,人已负手而立。戴有忠见状,只得又说:朝廷对此虽有考量安排,不过一切未成定论,须得听取郡王的见解,以便最后定夺,郡王如有良方妙计,不妨畅舒己见,以便上达天听。
方大用站不多会,复又坐下,当下“嘿嘿嘿”笑得数声,便摊手频请中丞大人用茶。
然而说实话,朝廷此举的确让方大用颇感到措手不及,戴有忠口中所谓的通报与征询,仅仅是嘴上的客气而已,其实质不过是逼迫自己表态,而且即使是表态,自己作为臣子,食禄办事,一切惟以王命是从,所以只能是赞同而不能够明言反对。
方大用对此有些恼怒,在为中丞大人戴有忠接风洗尘之后,借口整备军容,以供钦使阅视,把戴大人一行给冷落在馆驿里不理不问,自己则闭门沉思,以谋对策。
朝廷应该是疑心起自己来了,所以抢在他前头布下了几颗棋子,冷眼观朝廷的路数,一招一式都使得老道泼辣,可谓又准又狠。
象自己的儿子方镇川给调往黔中去征剿土蛮,区区几个不服王化的土蛮却哪里用得上牛刀?可见乃是借行调虎离山之计,而意在阻隔我父子。至于李得天、黄世英这两个匪寇,朝廷把他们从闽地移驻到湘赣,其中就隐藏着监视围堵中原的用意。这且不说,朝廷甚至还打起自己部属的主意,竟要自己交出手下的二万士卒移转唐会之去管辖统领,凡此种种举措,瞎子都能看出是针对自己而来。而自己尚还没有跟朝廷对奕上一局,就已经输了先手,这若是再忍气吞声、听之任之,今后只怕就到了凡事皆任人宰割的地步了。
闷闷不乐的方大用头脑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别的事他都可以不恼,惟有要他移交这手下的二万部属,委实如同截脉放血,剔骨割肉。
想他当初以待罪之身从蜀中叛逃江南,手底下唯有五千子弟僮仆一路亡命追随,原以为反正之臣,必不见用,但能够寄寓金陵则已是万分庆幸。
谁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靖逆南犯,方大用立刻咸鱼翻身,原先跟从自己南归的这五千子弟就此大派用场,于是辗转沙场,出生入死,立得汗马功劳,挣下一份家业。
因为手底下带出了一支象模象样的队伍,他方大用终于能够挺起腰杆,壮起胆色,从而雄踞一方,顾盼生威,新主旧主因此都不敢过于小觑,然而功高震主,至遭非议,这便有今日戴中丞衔命之行,名为相商共议军务国事,却冷不丁要他交出麾下的二万精壮,这不啻是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拱手送给别人,这让方大用如何舍得。
但如果不交出这二万部属,朝廷肯定不会干休,既然朝廷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图谋算计自己,再说朝廷毕竟是中枢所在,帝命所下,四海威伏,自己若是公然对抗,则千夫所指,万众声讨,惦量下来,未必能够讨得好处。方大用思之再三,觉得眼下还是应该顺从朝廷之意,以解朝廷诸公的猜忌怀疑之心。何况顺从朝廷也可以只从表面做些文章,暗地里虚与委蛇、敷衍了事,若能够蒙混过关方是最好不过。
方大用想出的应对之策就是自己的队伍须由自己信得过的子侄提辖掌领,即使不得已移交给了唐会之,暗地里也能够俯首贴耳的听命于自己,这样唐会之既指挥不动,却还得为此筹粮备饷,纵然辛辛苦苦,始终是有名无实,到头来仍只是一场空欢喜。
除此之外,自己尚须派人往长安走上一遭,说动长安方面将目前的守势转为攻势,这攻当然是佯攻,意在对江南的朝廷施压——为国守边本来备极辛劳,可是朝廷非但不予体谅,反而处处掣肘,实在是让人万分难为,所以巧借敌方来张目壮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思虑得十分周全的方大用这回亲往馆驿里迎接戴有忠,他麾下各营的将校也全都出席了专为款待钦使戴大人而设的酒筵。
席间各营的将校们齐来敬钦差大人的酒,方大用手指着一众将校,转头对戴有忠说:此皆吾子侄,当年从西蜀一路跟来此间,吾前日已告知诸子,朝廷将欲征调其中一部,移交给历下的唐镇帅,诸子听说将能有机会为国家皇上尽忠报效,纷纷到吾帐下请命……
戴有忠含笑点头:昨日蒙童,今日悍将,能够成就其材,效忠国家,足见郡王平日的谆谆教导,耗费心力为国家栽培这许多栋梁,如此劳苦却不居功,实在令下官感佩不已!
方大用说:“陡让中丞大人见笑!”当下乃挥手召来一人,微笑道:此吾侄方蜀山,为吾亲随,掌领中军亲卫,今朝廷见用,吾当忍痛割爱,使之既能为朝廷效力,又可替自己争得功名,蜀山,来见过中丞大人。
那方蜀山当下单膝下跪,行起大礼来,戴有忠赶紧起座搀扶,自然少不得夸上几句“少年有为,前程无量”等应景之语。
笑咪咪的方郡王请戴大人落座,两人又互敬了几杯酒,方大用清清喉咙,这便大义凛然的开始为自己辩白:拥兵自重,不服遣调,敢作此不忠不义之事,那吾岂不成了肆意妄为的乱臣贼子?既然圣上有旨,朝廷有命,吾又何敢不遵令听从?再说军中士卒,食君禄,担君忧,又岂是吾方某人的家兵私属?本来这一应练兵筹饷之举原都是为了报答皇上,报效国家,所以兵士们归在吾帐下与在唐节镇麾下皆是一样,都是要效死卖力,为国尽忠尽节!吾心可昭日月,本来光明磊落,天地神灵皆为明鉴。钦使大人此番去往历下,在见到唐镇帅时,可代为交割这二万精壮,以示吾心之诚。
听方郡王的语气铿镪激越,戴有忠忙说:朝廷命下官前来,除了代圣上劳军犒赏之外,便是专为聆听郡王于国事军务上的高见。郡王忠勤事上,一念为公,下官敢不称敬,回去自当禀明圣上,以报郡王的忠敬赤诚之心。
方大用却长叹一声,道:领兵在外,最难得是君臣两不疑猜,内外同心一体,假如上下彼此生出嫌隙,轻则为敌所趁,重则变乱立至,中丞大人素来公道正直,此番回京陛见,惟望大人多多美言,以释皇上、吴王诸多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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