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 近朱者赤(2/2)
姚琉璃撇嘴道:公主出生天家,金枝玉叶,你如何比得?便是驸马陆家,也是洛上的世族,出了数代公卿,妾身还在兖州的时候,就听说过的唐、宋、周、陆——朝中四贵,又岂是那些没根基的人家好比!大人整天比这比那,可惜公主府上那个长了美人痣的女子,咱们家偏就没有,所以大人就念兹在兹地时常惦记着。
张太保呵呵一笑:朝中四贵,那都是老皇历了,南都也不是洛上,今时更非昔时,今儿去长公主府上,便是想打造咱们家的百年根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全不过是巧借机缘,竖子成名而已,若不能脱胎换骨,终究是过眼云烟,百年之后,又有谁人记得?
姚琉璃皱了皱眉头,说:大人是借了吴王唐家的势,所以才有了今天,如今大人跟公卿们频频往来,这要是让吴王知晓,生出几分猜忌嫌隙来,则未必会对大人有利。俗话说,爬得高当思跌得重,大人不妨小心收敛一些。反到是妾身,这次既与公主相见如故,今后少不得会常有往来,别人就算是看在眼里,这妇道人家做客来往,本属寻常,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挑嘴说道的。
张太保沉吟道:凡事我自有分寸,你且睡吧……
姚琉璃这会儿睡意全无,说起来她今天的兴奋一点也不少似太保大人。原以为宁安公主出自天家,自己这等人应该不在公主的法眼之中,谁知道公主和颜悦色,礼贤下士,并不以偏庶侧室而轻视自己,甫一见面,便为当初求取金符进宫的事而握手称谢,其情之切,言之衷,不由得姚琉璃不信,何况自家的妹子也一再称道公主为人和善,甚好相处,说自己能在府内安身,也都亏了公主大度容人,不但不予计较,反而处处提携宠护。
姚琉璃今天虽才与公主初次见面,但却信了妹子姚璎珞此言不假,人与人相待,两相一比较,即能知真心假意,孰优孰劣。跟公主的和气待人,不端架子比起来,吴王的侧室,受封凤阳郡夫人的林氏就明显的不是个东西。
林氏原也跟自己一样,同是侧室出身,也是同一天受封为郡夫人,却是眼睛长在额角上,自恃吴王身边没有正头娘子,便高抬身价,自己娇纵起自己来,等闲相见,都不愿拿正眼瞧人。而姚琉璃论相貌,数家世,那样不胜过她,因此也不大把林氏放在眼里。
至于吴王之母、吴国太夫人那更是人老成精,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姥姥,举止言行皆拿腔拿调,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带三分教训,客人上门拜望,言语间也是丝毫不给情面。
吴王这一家子,姚琉璃实在是想亲近也亲近不得,后来更因为窃符受责的事,使得心中的芥蒂越发难消,所以闲时索性躲得远远地,非有事便不肯去吴王府上请谒拜望。
张太保有时虽有些微辞,但姚琉璃却说:笑面迎人换来个冷眼相看,换作是大人你,也能这般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白送上门讨些羞恼不成?哼,我每去一回,必要带上一肚子气回来,大人既要我去,休怪贱妾回来后,对着大人甩脸子、使性子!
姚琉璃跟从张太保本来并不大情愿,要是没有承运八年的那场大变,她应该还在方家安步就班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京中会突然生出偌大的一场变故来,而方家父子当时又恰恰都不在京里。
姚琉璃不愿去回想那天的场景,然而好端端的日子却是眼睁睁地被这些乱兵散勇给搅得不成样子。当那伙哗变的军士操刀带剑冲入府内肆行妄为的时候,方家的妇幼老弱一时都惊得魂不附体。待得乱军散后,宅中人哭哭啼啼尚未及喘息,大将军忽有令下,派出一标人马将方家老老少少全都押至了宣和坊的周相府给看管起来。
姚琉璃便在那天被北营那个姓储的都尉给玷污受用了,那储都尉凶神恶煞,连逼带吓,自己人在檐下,生死难卜,又岂敢不低头做小、逆来顺受?只是那储都尉受用之后,却敢做不敢认,急急忙忙地将自己送给了张成义。
张成义虽说不曾用强,但也不把自己送回方府,而姚琉璃一个失节的妇人,此时又以什么面目回去见夫婿方镇川?唉,当年人在兖州时,就差一点为军校玷污,幸而遇见方郎,配成夫妻,然而想起自己曾经有的入宫之份,姚琉璃心里总有一点余恨未消。
不过方镇川少年英俊,郎才女貌,男欢女爱,亦是平生所愿,哪知道在劫难逃,到头来自己终究还是失身于人,这当真是一棒打散两鸳鸯,各自展翅各自飞——姚琉璃柔肠寸断,为此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只嚷着要落发出家去做尼师。张成义借机守在一旁殷勤相劝,尽说什么你若归我,当为正室娘子,更得皇封诰命之类的软话。
姚琉璃一开始并不肯听,但转过头想想,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己这一生只怕也就这么着了,既然做不了烈女、当不得节妇,那就权以自己是寡妇改嫁,只要有人能真心待自己好,别的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不过既说是要真心相待,当须在神明前面赌咒立誓,方可成礼。
张成义听得姚琉璃语气里有转圜之意,大喜过望,当下朝天跪倒,赌咒发誓,姚琉璃眼泪汪汪地叹了口气,从此死心塌地地跟从了张大人。
只是嫁进张门,姚琉璃才得知张成义尚有嫡妻在堂,虽然这糟糠妻常住乡下,从来也不敢多嘴管事,但自己这正头娘子的想头总是落了空。——姚琉璃当初答应嫁给他,就是再不肯当别人的妾侍,他当时倒是应承得好。所以尽管张成义为自己讨得了皇封诰命,姚琉璃却也并不满意,因此时常会借故发作,不让太保大人安心好过。
不过成为寿春郡夫人的姚琉璃,心里到底还是欢喜的,获得皇封诰命总是一份难得的殊恩,足以让她能在自家妹子姚璎珞的面前抬头露脸。象今天自己和公主同桌共座、握手言欢,不正在于自己身为太保大人的家眷以及这朝廷命妇的身份。
一年之计在于春,正月过后的朝堂诸事烦杂,十分地忙碌。太保大人在百忙之中并不忘举荐陆怀出仕任职,效力于朝廷的事。
当他在和吴王唐觉之筹划人事,安排衔职时,趁便提出要让驸马陆怀出守一方,吴王唐觉之对自己的这位舅家表弟,一向视若无睹,不过他既然托人情托到太保这里,可见是下了不少功夫,而自己多少也要给张太保一个面子,所以吴王未有异议,一切皆从了太保之言,授其为扬州太守。
驸马出为一方守令,宁安公主虽然颇有些不舍,但为了驸马的前程,仍是强打精神说了许多开解激励的话。扬州与京师并不算远,一日之内便能走个来回。何况扬州之地多产淮盐,每日课税多达万金之数,其间驳仓,转运,称重,计量,都是肥水外流之源,任何人在此地只需任上一年半载,便可大发利市,富比陶朱,是以此职人人争抢,个个眼红,朝廷因此定下例则,扬州之守但凡一二年便予调换转任,任何人都不能做得任满。
宁安公主自有所食二县的租税,应该说并不稀罕这些额外的银钱,但是能够出为扬州守,乃是天恩常在,家族复兴的表征,驸马只要做上一年便可转调京师,若能借此高升,或可位登台阁。由此可见,太保大人这回所出的力应该不小。也因此在驸马就职上任之际,公主府少不得设宴置酒,款待为此出了大力的张太保和他的夫人。
陆怀出为扬州太守,临行拜辞其父,陆太师捻须微笑,安坐受礼。礼成,陆太师把儿子唤到面前,一再叮咛嘱咐,要他凡事皆须好自为之。这扬州太守身担巡盐护盐之责,所以这巡查护盐的乡兵便不能不练,不但要练,而且还要多多益善。家中的几个老人,久经历练,这回你都带上,遇事即可请他们帮办,要是还有什么犹疑难决之事,可信以告我。陆继祖乃我陆家的裔孙,你可留在身边,也好长些识见。
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太师陆正己是何等样人,张太保心中所思所想,但观其一言一行,陆太师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对此陆太师心生暗喜,太保大人的改弦更张,投靠高门,就好比是一颗主动送上门来的棋子,这棋子要是摆布得当,利用起来便能左右逢源,进退有据。
陆太师跟张太保一样,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只是命好运不好,虽然出身侯门,常居高位,可论起这一生却总感豪气难伸,壮志难酬,事事皆难顺情达意,到如今虽齿摇发稀,半截身子入土,细数平生所建的功业,委实难觅几件,再想想自己这满腹经天纬地之才、治国齐家之识,竟要白白地给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中,随思漫想,却怎不叫人痛心疾首,恨断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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