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 同流合污(2/2)
这一切来得实在令人欣喜,跟陆太师、陈太傅这样的高士贤良论交叙谊,一来可以提高太保大人的声望人望,二来象张家这样的寒门小户,正可借与高门大姓攀交结缘而脱胎换骨,变身成为国人所瞩目钦羡的世家豪门。
青云直上,富极贵极,人生之乐,莫过于此,世人但知艳羡称奇,岂会思量这富贵乃是从滴血的刀头拼死拼活的奋力挣来。其来当真容易么?简直难于上青天!
张成义自己知道,落在自家身上的泼天富贵,来得半点也不容易。这要不是当初自己心存非分之想,恰又趁得时势,为此不惜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赌生赌死的强赌了一把运气,而骰子掷出来时,结果恰恰是个大造化,这才算赚了个满堂红!而假如当初自己要是胆怯畏缩,不敢出手押宝,则余生残年碌碌无为几是定局。所以看似这富贵荣华仿佛唾手得来,其实却是历经千难万险,其间心惊胆战之处,千钧一发之时,惟有心知,难与人言,如今虽说靠着赌命搏运赢来这富极贵极,可是富极贵极之后,又如何能够长久保持?
赌赢了这一局的太保大人,虽然立时赚足了无数好彩头,却也因这泼天富贵而凭添了一桩诚惶诚恐,喜得怕失的心病。这心病的源头,原也不过是姚琉璃于无心时提到的一句话。
那原是闺房之中的一句戏语,当时夫妻欢好之际,张成义忽然动兴发问:俗人皆谓,男子爱后妇,女子重前夫,要是你尚留在方家,想来能有如今的诰命之封么?又可能获掌家政,决断内事么?吾今有你相伴,既富且贵,虽当年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到底也是值得的!
姚琉璃笑说:命中如有纵当有,若命中无,虽百般强求亦无,大人命好,所以妾身有幸,若大人命歹,妾身便也难说否泰……便如此处爱莲堂,原系周家故物,如今却归君家所有,周家当年起造此堂,陈设布景,极其用心,又可曾想是在为他人作嫁?而百年之后,此堂又当为何人所有?君能预先知之否?由此可见世上事往往都是风云际会,这无常即是常!但若以无常论,世事多变,一切都难说得很。
姚琉璃的话噎得张成义当时无话可讲,细细思量,果然人生无常才是常,只是人总是喜常而恶无常,于是处心积虑的谋取与占有,希翼家族子孙能够永守永保,却往往是为他人作嫁而浑不自知。
张成义一朝富贵之后虽也过了几天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靡烂日子,但自从占有了姚琉璃这个大美人,俏冤家,张成义便开始考虑长久,象现在功成名就,住华屋、拥美人,财利田园,无不俱足,唯一能称欠缺的,则恐怕枕边人与身外物都不能永保永守,今日费心所得,他朝一旦尽弃,想来足叫人心内惨伤。
而放眼国中朝中,论起延绵长久、根深蒂固且能与国家朝廷共休戚者,则非世家豪门不可。自己虽是新贵,纵然贵盛无比,也往往瞬荣瞬枯,不复为人所记,但惟见世家高门枝繁叶茂,相倚相依,共生共荣,使福泽延绵于子孙后代,令人称奇叫绝,心生向往……所以要想保全富贵,并能惠及于子孙后嗣,只有将身挤入当今世家豪门之列,借其相互依赖、彼此提携之力,求得家族子孙将来的保全。
因为有此想法,张太保全然改变了自己原先对于京师几家高门大姓的看法,言行举止,从此后益发小心谨慎,凡事轻易不去绝人后路,能转圜时便转圜,得方便处予方便,原来做鬼,现在做人,且是乐做好人!
象长庆永寿两宫之间不亲不睦,原是张太保一心离间,极力促成,如今张太保却又伙同陆太师、陈太傅一道热心张罗着调和敦睦,并且努力说服吴王睁眼闭眼,乐观其成……太保此番所为,别无他求,但能博取贤名,赢得家声,留下深厚福泽,将来荫庇后人。
所以今年开春以来,当京师诸贵家设宴邀约,张太保如何不喜?因为心中欢喜,太保大人投桃报李,特备了重礼作为回敬,以此感谢诸家的邀约。
太保大人的应约造访,乃是宁安公主府上的一桩大事,作为公主与驸马诚心邀至的上宾,公主府的前厅与后堂同时置办起酒宴,分别款待太保大人和与之同来的寿春郡夫人。为了尽好这地主之谊,公主和驸马特意在前厅后堂都安排了一帮吹拉弹唱的歌童舞伎,以此来增添客人的余兴。
虽然摆出了笑脸迎人的待客之容,但宁安公主在私心里根本瞧不上这位需要隐姓埋名,才能获致皇封的寿春郡夫人。宁安公主觉得自己屈尊会见这位姚氏,应该是姚氏本人的荣幸,象姚氏的妹妹姚璎珞,是连在自己面前落座的资格都没有的侍姬,而姚琉璃一个北地来的民间女子,本身也只是姬妾,竟然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自己却还要待之以礼,可见世道已经堕落成什么样子!
宁安公主对于世道的堕落一直持诅咒与痛恨的态度,这也跟她的个人境遇有关,虽然从名义上说,她由公主进阶成为长公主,食邑加了一县,但是她却不被待见,长庆宫和永寿宫因此都不能随意进出,这叫她身为皇女和皇姊,且受封长公主的当朝贵人情何以堪?何况公主失了势,连带驸马也倒了霉,无任无职,成天赋闲在家里。
虽说驸马居家赋闲的日子并不是那么难过,但是一直春风得意惯了的驸马也跟公主一样并不甘心眼下的丧权失势,身为贵胄王孙,帝婿粉侯,既不能扬名露脸,趾高气昂,又不许出入宫闱,近事圣颜,成日里闲居府第,百无聊赖,想想就跟幽禁罢废差不多,这样的日子越是闲适,便越觉得象在受罪。所以每当驸马陆怀长吁短叹、借酒浇愁的时候,宁安公主就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怨愤,陪着自家的官人大骂天杀的唐觉之不忠不孝,将来不得好死!
宁安公主有在东胡练就的好酒量,往往驸马爷的独酌常常变成夫妻间的对饮,酒逢知己千杯少,夫妻之间以酒为媒,常得相伴,过去的嫌隙因之弥合不少,虽还称不上是你侬我侬,情投意和,但在某些方面,如今已算得志同道合,夫妻一体了。
象今天请太保张大人过府饮宴,陆怀但跟公主一说,立马得她点头应承。请客送礼,自然都各有目的,驸马提出邀约张成义来喝春酒,更非无缘无故,只是其中隐藏的关节,驸马虽未明说,公主却是心知肚明,她如今也正为驸马设法谋职,当然在事成之前,她亦不会告诉驸马。
太保大人来此赴约之前,早已经想好了当面呈送的大礼,对待陆家自当与别家不同,其父陆太师已是国之大佬,而陆驸马既为当今才俊、更是皇家至戚,虽然赋闲在家,不被起用,但此时不用未必等于将来不用。张太保因此将要在酒筵正酣之际,当面提出要举荐陆驸马出仕任职,为国家朝廷效力的事。张太保以为,此提议一旦出口,必然深获人心,自然更能增添宾主之间的融融之乐,一场盛宴,如此方能尽欢而散。
只是入得公主府的仪门,张太保发现陆太师、陈太傅赫然皆在,朝廷三公,眼下欢聚一堂,看来公主府上这喝酒看戏之邀,并非如原先所想的那么简单。
陆太师倒还罢了,陈太傅向来冷倔臭硬,凡事不爱与人相协,张太保有时避之唯恐不及,今日见得,心中一突,然而人至身至,眼前已无回避的余地,只得满脸作笑,上前作揖问好。
陆太师晗首微笑,长揖迎客,固不待言,陈太傅居然也能含笑拱手,以为回礼,这倒颇出太保大人的意料,当下快走两步,搀扶老太傅拾阶登堂。
陈太傅说:朝廷三公,同在一堂,商量国是,此情此景实在难得。
陆太师却道:太傅此言差矣,今日犬子所约,但饮酒看戏而已,其它诸事且莫混为一谈。
陈太傅呵呵一笑,说:我自晓得,何须太师饶舌,太保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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