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 居心叵测(2/2)
陈夫人笑道:当初我是怎么说的?皇上乃天生洪福之人,自会有上天神佛庇佑!这话你总还记得吧?可见我是全没把它放在心上。
除了到吴王的府上拜年,京中别人家的邀宴陈夫人也是一场不落的亲临,反而她女儿的太子东宫春华宫,节庆间她始终未曾去得。太子妃唐媛怜其母独在京师,这年节过起来无滋无味,早早就邀她进宫作伴,可都被陈夫人一口推托。
陈夫人自觉没脸面去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唉,人越是有大指望就越是经不起挫折,然而挫折倒也罢了,可恶之处在于欺瞒与哄骗——明明已经有了一个皇孙胜,为何又弄出个庄王昃来?
象唐觉之的小老婆曾经暗示自己的那些话,现在看来都是在扯大谎,编瞎话,其目的不外乎是先稳住这一头,再算计那一头。自己偏偏就着了她的道!火急慌忙的写信给老爷,要他偃旗息鼓、静候佳音。这不是糊涂透顶又是什么?陈夫人只要一想起这些来,牙根子就会咬得“格吱格吱”地作响。
立嗣建储的事是引动陈夫人妇人之怒的主因,她连接写了几封信给唐节镇,将自己受骗上当的经过细细道来,信中自然怨天尤人,大倒苦水。她自身所受的委屈到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事,可是自家的大伯、堂堂的吴王岂能这样弄奸使诈,言而无信?不说是自家的弟媳,就算是对待外人,也不该如此下作无赖……他这分明就是瞧咱们不上!自然,咱们跟他家又不是什么嫡亲正经的兄弟,所共的不过是八百年前的祖宗,但凡有好事,又哪里轮得到咱们……
知夫莫若妻,陈夫人知道哪些话能够把人说笑,哪些话却能把人说跳。她觉得自家的老爷是该跳上一跳了,不然这老实头似的,到哪里都被人欺压!
元宵节后,依然春寒料峭。驻节于边镇的节度们加快了“合纵连横”的步子。这一次齐鲁节度大使唐会之取代了洛都留守方大用成了“合纵连横”的首倡发起之人。
跟安国夫人陈氏一样,唐会之也为自己所受的愚弄而怒不可遏,所谓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诸侯一怒,奋发其威。唐会之虽非天子,亦算不得诸侯,冲冠一怒之后当要如何如何,自然得冷静的加以思忖一番。
便拿唐会之自己来说,虽然也是晋阳唐家的子孙,可惜跟老太师唐明一系是疏枝远宗,当年便想亲近热络也始终是热络不上,至于唐觉之更是从没把自己这个前来投靠的远房族弟放在眼里——如今他凡事皆小瞧自己,自可以说是由来已久。
想当年自己人在洛都,为谋取一官半职,好养瞻家口,成日奔走求告于太师府上,饱受了人前冷眼、人后恶语不说,还要被族兄唐觉之呼来喝去,其状直如卖身给唐府为奴作婢的书童小厮一般,虽说遍历了这种种苦辛,到头来却不过是给荐到闲曹,充任了一个闲职。
闲曹闲职既无权势亦无任事,到手的官俸自然微薄,且又无各处的孝敬上门,因而实不足以养济家小,更遑论光大门楣了。京中米珠薪桂,居大不易,闲官散职们要想升官发财,只有各寻门路,谋求外任。这外任若是放在繁庶州郡,除朝廷薪俸之外,立时即有大把的外快可捞,只须在任上混个三年五载,贫儿便能乍富,寒门或变巨室。唐会之当时便动了这个心思,一心一意求放外任,可老太师偏偏不肯加以引荐提携。
幸亏自家娘子贤德,为求得外任,不惜将嫁妆箱笼之物一齐变卖,又写下契书许以高利借得若干银两,凑足了所需之数,购下西域罕异的大珠一对,求托于当时的太宰周如喜门下,唐会之这才得已授任荆湘安抚使一职。
任职地方,便是一方的父母,既为一方父母,则辖下的子女奴婢又敢不奉献孝敬?便日常公事亦时有银钱税赋经手,所谓雁过者拨毛,经手者不穷,此诚是哉!只是荆湘富庶,眼红心热者众,唐会之并不敢贪心,原也只想做上一二任,然后置田买宅,安心适意的当个富家翁、长乐佬。却不想自己命中原有吉星高照,这赴任荆湘竟成了日后步步高升的跳板。
当上皇因为靖逆起事而巡狩到此,自己从龙护驾立有大功,于是直上青云,得已封爵拜相,且更与皇上结了儿女亲家。如今自己好歹也是荣封郡王的显贵重臣,唐觉之岂能再以当年的冷眼无视自己的存在?
想想自己凡事往往都尊他一声大哥兄长,可是这大哥兄长可有半分顾及自家子弟?——这也正是唐会之心中所恶极恨极之处。就算没有陈夫人的来信,唐会之也猜测得出京中的这些遂生的变故。立皇孙胜为嗣,口惠而已,皇帝若是真弃了天下,唐觉之自会更立新帝,再摄国政,立别人的外孙,让权于旁人,那是想也休想。夫人到底是妇人,见识有限,自然没能想到他玩的这些花样经。
唐会之目前并没有扶立自己的外孙登基为帝的念头,京中的上皇和皇上皆在,自己纵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也是在遥遥不可预期的将来。只是将来的事虽说要留待将来,但是眼下倒也不妨伸上一脚,使人有所留意。
盘算当下,自己虽然身为节镇,然而势单力孤,若是仅靠自己的实力,则胆气始终不壮,强欲与人翻脸,非但难以济事,更恐怕是招祸上身。
试想族兄唐觉之所以能够威逼天下,叱令诸侯,在于手中挟有天子,这亦是当时的情势使然,反观自己当前所能仗持的又有何人?既无所仗持,诸事便难以马到功成。
这样的念头在唐会之心里始终转来转去,世事翻覆多变,最是无情,自己小心谨慎一点总不会有错。只是再要叫他腆脸厚颜的臣事于唐觉之,则心底的这股气也非憋炸了不可。受气只能一时一地,又岂能一生一世?
唐会之因此油然想到,唐觉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如法炮制?假如自己能够巧借东胡之力来为我所用,则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朝廷或是吴王都不能不予以重视。
这思路一旦打通,唐会之身心顿时感到一阵过去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仔细想来,自己未必没有凭借,象北边的东胡,西边的方大用,都可以借助其力。甚至南边的许成龙,虽然地处偏僻,遇事不能指望其倾力相顾,但是摇旗呐喊,助威助势总是能行。节镇三帅之间原来便有相共进退的盟约,这回也只要重新立誓结盟即可。
朝廷一向不敢于得罪东胡,且自己又独掌与东胡交结联系的孔道,此来彼往,交情还算深厚,所以今后若想事事如意,东胡背后的支持必然不可缺少。
再说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身为边帅,驻节一方,要想立命安身,长保盈泰,便不能不和周边交结。假使机缘巧合,能够化敌为友,相互帮衬,则不啻为皆大欢喜的上善之举。
而且据他打听得来的消息,身为洛都留守的方大用如今便跟长安的靖逆眉来眼去,勾勾搭搭。长安的靖逆原是方大用昔日的故主,但自从方大用叛主投南以来,双方理当视如寇仇,然而世事反反复复并无常态,唐会之若不是手头有长安送来的确切密报,当真打死都不敢相信方大用与靖逆勾搭是确有其事,半点不假。
唐会之思谋略定,一则使人前去东胡,献礼问好,一面派人往洛上传话:吴王做事,过于擅专,自己与他虽是同族,然道不同不相与谋,且忧灾畏祸,故而常思宗族保全之策。弟受上皇恩重,无时不思报答,只恨势薄力孤,不能安定天下社稷,退求其次,但求能存性命,避灾祸于当世,明公如有安身立命之计,不妨直言以告,弟当洗耳恭听。
方大用便带话给他说:你我皆受上皇深恩,理当为上皇讨个公道……吴王擅专,必不能久,如能令其自乱自溃,则社稷自可安固。贤弟背靠东胡,想来自有借力之处,愚兄正面应对靖逆兵锋,却不敢稍存懈怠之心。
方大用一点也不傻,唐会之想出这借力使力之计,方大用其实也早有谋划,只是跟唐会之的想法略有不同,方大用并不关心谁人会当南都的皇帝,他只想用心经略自己脚下的这一方地盘,然而中原自古便是四战之地,要想在此存身立足,自然殊非易事。所以当前对他而言最为有利的局势,当是南都忽然溃乱生变,四方诸侯趁势而起,共分其利,各取所需。
唐会之的传话,隐然正合方大用之意,成王成霸,存乎一心,万事俱备,只待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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