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六 积重难返(2/2)
陆太师的心情在某些时候常常是矛盾的,当盛世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他觉得恼火窝心,整日便想着如何去撕开这繁花似锦的表面,将其中隐藏的烂棉败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眼看着这盛世将要衰颓了,预言都快要应验了,他却忧心如焚、坐卧难安。
陆太师做不到挺身而出,解危济困,却又不能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这就好象一个高明的卜者,占卜出了自己快要来临的死期大限,却又无法延续自家的性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限一天一天临近,因此这重重的煎熬便使他成日闷闷不乐,除了不时的长吁短叹,便只能诅咒埋怨,恨天道之不公,运命之无常。
八喜堂的张福妃快要生养了,因为周太后的时常关顾,和皇上的特恩殊典,宫里现在几乎就围着她一个人在忙碌。这让王宁妃很是不爽,于是想出了许多歹毒的招数,都一一说给陈康妃听。什么将一盆皂角水泼在她的必经之处,滑她一跤,最好是把孩子就此滑没了;又或者扮成妖精鬼怪什么的吓她一吓,吓得她灵魂出窍;要么找些打胎的药末偷偷倒在她喝的汤汤水水里,结果生下个不成形的怪物……
王宁妃笑嘻嘻的把心里话说给陈康妃听,虽然自己并没有付诸于行动,不过这样拿来说一说,嘴巴上面过了瘾,心里因此也就稍微舒坦些了。
又因为保义夫人跟张福妃言归于好,王宁妃对此特别气恨,她觉得保义夫人跟她们不是一条心了,她这个人凡事太容易犯迷糊,分不清人的是非好歹,又赶着高枝儿去攀,说来当初枉自跟她结交论好。
陈康妃也说:是啊,我也没瞧出她会是这样的人!前几天我老是见她往八喜堂去,看到我到还停下来问安,我也没答理她,不想再给好脸色……
王宁妃说:姐姐做得对,就是不能再给她好脸子!哦,对了,还有那个寿妃,也是有事没事便往八喜堂跑,想着皇上也召幸她呢……
陈康妃忍不住叹了口气:福妃有喜了,寿妃能不眼红心动?
正说着,陈康妃的表妹金云萝由外面进来说:娘娘,吉时到了,要不要我去拿针线和绣棚过来……
陈康妃瞪了她一眼,急急忙忙地说:先放着,你且去外面待着吧。
王宁妃听这话没头没脑,便有些狐疑的问:姐姐拿针线和绣棚做什么?
陈康妃支唔道:闲着没事,学着绣东西玩着……
王宁妃奇道:姐姐绣什么呢?宫里不是有绣娘么?想个什么花样,吩咐下去就成,何须姐姐亲自劳动。
陈康妃笑一笑道:也没绣什么,闲着无事打发点时光罢了。
王宁妃道:金姑娘,把针线和绣棚拿来给我看看,说不得我也耐住性子跟姐姐学上一手。
陈康妃虽然不太情愿,可是金云萝这小丫头却指使一个小内侍去拿了绣棚及针线进来。
王宁妃这便凑上前看,见绣棚上绣着一位菩萨,定神一瞧,瞧出来是一幅送子观音娘娘的小像。王宁妃不禁失笑道:姐姐原来也眼红心动了!
陈康妃眼见被她窥破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说:你别眼红,要不,你也跟着学,我手把手的教你绣……凭什么就该福妃的运气好!
王宁妃本来还想取笑一番,听了这话,却正经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她凭个什么?我反正也没什么正事,今儿便跟了姐姐学剌绣,姐姐可不许藏私哦。
陈康妃笑道:你这精灵鬼,我有什么能瞒住你的!
保义夫人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宁妃娘娘和康妃娘娘对自己有意无意的疏远,她也明白这都是因为张福妃待她好的缘故。保义夫人因而有些委屈,她并不是故意想巴结福妃娘娘,她跟福妃娘娘的交情一直浅得很,根本和宁妃康妃她们不能比。
前几天她奉了太后老菩萨之命去了八喜堂几趟,不巧竟都遇见到康妃娘娘,康妃娘娘当时就冷下了脸子,对自己也不瞅不睬的。为这事,保义夫人难过得要命,夜里睡不着觉,一个人怔怔的淌了半天泪。
重新回到周太后身边的保义夫人现在有些不太适应宫廷,她在宁安公主的府上本已自在散漫惯了,这回一进宫,就好象放养出去的马又给套上了一付马鞍嚼头。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人在宫中,凡事皆身不由己,所以也只好随遇而安。
九月初,太师陆正己生起病来,这病来势凶猛,才几天的功夫就病得起不来床,只是他一时还不能死得,他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陆太师趁着这病略有好转,拖着一把病骨前去宫中谒见皇上。太师这次是按捺不住了,前几日,皇上亲来府第探视的时候,他昏昏沉沉,不想就此错过了当面进谏的机会,现在借着这残留的一口气,他要把心里话当面跟皇上讲出来。
虽然太师知道他想说的话皇上未必愿意听取,但是这些话不说,便如骨哽在喉,不上不下地噎得人难受。再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即使不爱听,也不会因此怪罪陆家。
只是等到陆太师见了皇上,在家里想好的一番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了,而皇上明知太师跃跃欲试的象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也始终没有出声询问。
君臣之间静默的对坐,皇帝请太师喝茶,然后关切的问起他的病况。皇帝说:太师能够进宫走动,想来病已大好,朕实在欣慰之至。
陆太师舐舐嘴唇,正待开口,左相戴有忠却象个冒失鬼似的在外面候旨听宣。
戴相是来禀告前方军情的,然而闽地的消息一如既往的平淡,官军虽然已经设下重兵在围剿,但二贼凭借山形地势依然负隅顽抗。戴相因此请皇上下旨严责,令许相提兵进击,万万不可使二贼落地生根,就此坐大。
皇帝也为这事烦心,闽地的山匪剿而不灭,若等他羽翼丰满,生根壮大,官军只怕更难对付,但是许将军也不是不肯用心用力,因此就算换了别人去领军证讨,未必比许成龙做得更好。
但皇帝觉得还是应该照戴相的意见,下旨督责他一番,敲敲边鼓,使之不敢懈怠,当下命人去叫唐郡王、周太宰等人来措辞拟诏。
陆太师这会儿被皇上晾在一边,心里有些意兴阑珊,他来晋见皇上,结果一句话也未能说得,只是陪皇上喝了一盅茶,枯坐了半个时辰,想想实在无趣得紧,便怏怏的拜辞归家。
陆太师一回到家,立刻发寒发热,一躺上床便不能起身。病榻上的陆正己,只道命不久长,想想终觉得有憾,于是强撑病体,赶着写一道遗书,他要把当面不曾讲出来的话,都写在遗书里,希望能在死后引起皇上的反省与深思。
陆太师在遗书里把二周称为二贼,称其所行所为皆为祸国殃民之举,应该削官夺爵,下狱治罪。
遗书写毕,陆太师掷笔长笑,他死都不肯放过周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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