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六 积重难返(1/2)
皇帝听从了许成龙的建议,派重兵将李得天和黄世英围困在闽西的山地里,现在李黄二人都无力向外扩张,但是凭借着地利天时,他们挖壕筑城,编保设甲,牢牢控制着自己抢占攻取的州县,企图仿效旧时的藩镇,能够长期据有一方,而朝廷虽然重兵陈列,分守屯驻,但受制于山形地势,一时难以将他们全歼消灭。
转眼长夏已尽,随着秋雨沥沥,江南旷日持久的大旱终于缓解了不少,只是今年两逢灾荒,农田的收成已注定不足前年的三四成。
最先觉得事态严重的是户部的郎官,他们整天跟钱粮打交道,肚子里都有一本明白帐,现如今坐吃山空,寅年不但吃光了卯年的粮,甚至连辰年巳年的粮也都提前借来吃了!太宰大人再不想个法子,那可怎么得了?
户部的郎官于是愁眉苦脸的来禀呈太宰:官仓里都是空空如也,手头即使有银子市面上也买不齐全。原来还指望秋粮的收成,可是今年这老天爷也犯了邪,先是水后是旱的,各地的守令因此都呈文于部,要求减征缓缴,好留些余地让百姓们度此荒年。唉,不瞒大人说,这真是两头都为难!百姓们自然要活命,可朝廷也是要吃饭的,今年的秋粮要是不能足额征收上来,朝廷只怕就要揭不开锅了。
周太宰听不得这些话,当即沉下脸来骂道:放屁!再没粮也要保官仓!吃饭可是头等大事,只要一天不发粮发饷,人人都要拍桌子骂娘。所以各地的钱粮仍要照常征缴,州府守令不得擅自开仓济赈,种地的百姓们谁家没有三五个月的存粮,这一时半会的也饿不死他们!只要州县人人都能省上一两口,京师的数十万人家不就都养活了!
话是这么说,太宰周如乐也知道眼下的日子难过,朝廷的状况他不是不知道,先是为皇后娘娘的千秋生辰大事铺张了一回,尔后荆湘两湖的大水,戴相奉旨去救灾赈济,又弥费了不少钱粮,再后来到闽地的匪乱,朝廷就有些捉襟见肘,需要七拼八凑,才能堪堪凑齐大军的粮草军饷,至于现在朝廷几乎是在坐吃山空,又因为水旱二灾,官仓只有出粮,没有进粮,而眼前这秋粮的收储似乎又没有什么好指望。
如今田赋追加了一成,商税增多了一倍,能告借的大商巨贾也都告借过了,只是这大笔大笔的银子收上来再花出去,几乎都没有见到什么效用,市面上依然米珠薪桂,一块豆腐如今都卖到了三五十文钱,这扶摇直上的物价连太宰都觉得触目惊心。
周太宰搞不懂为何区区几块豆腐也跟风搭车的狂涨这许多?不耻下问的请教过家里的师爷幕客,才算弄清楚这其中的关节所在。
豆腐贵是因为黄豆少,黄豆少一来是因为遭了灾;二来,前些时官府强征米谷,结果弄得吃不起米饭的民庶就只能将就食些豆饭来充饥当饱,所以连带得连黄豆也短缺起来,于是乎这豆腐亦就成了稀罕之物。
周太宰发了怒,户部的员郎们一个个都不敢吭气,周太宰这时却放缓了语调,说:官仓里到底还有多少余粮?
郎官们低着头,小声地说:大概还剩四五万斛……
周太宰皱着眉头略一计算,以京师五十万男妇丁口计,每人一天需米一升,五十万男妇则需耗用五十万升,而一斛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五万斛便等于五百万升,以此推算,则官仓里的存粮仅仅能够维持京师男女一旬的食用,若设京师每十家中有五六家积有余粮,那也至多不过供上月余而已……
家中无粮,心中发慌……思来想去,太宰不觉有些张惶,当下赶忙问起宫里的境况:官仓如此,那么内府的天仓呢?
郎官们答曰:内府天仓的御用贡米至多不过一万斛,上用和官用的尚还有三万斛,太宰大人,这官仓和天仓的存粮加起来总共不足十万斛了。
周如乐背负双手,一时沉吟未语,过了一会才吩咐身边的随从说:快,速速派人往洛都走一趟,请留守方大人立即筹措米谷,不拘多少,越快越好,要告诉方大人,江南叠遭水旱,京师等米下锅。
转回头,周如乐又对户部郎员们说:这事我知道就行了,你们千万要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得泄露半点风声,谁要是走漏了消息,依律问他个谋逆!——至于官仓里的余粮,今后一粒都不得动用,市面上的粮谷,京师每户人家每日限购三升。这积谷防饥的事,朝廷不能不有所预备。只要洛上的粮食能够运抵京师,这年荒便算度过了。你们都散去吧。
有个吏员这时小心翼翼的问:京中禁军将士的口粮和家小的养济向来都是从官仓拨付,请问太宰大人,到时候是不是照常支给?
周如乐勃然大怒:他妈的这种小事也来烦我!滚回去问问你家大人!
宫里的贵人们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其实就算他们知道也会跟周太宰一样的束手无辙,所谓天灾人祸,都是运道使然。皇帝是一心想着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要不然他也坐不稳天下。皇帝在年前所写的那些对子,其实就寄托了他对未来的期许,也是他对治下子民的一种殷切关怀。
但是皇帝陛下的期许与关怀也就仅止于此,因为随着年岁越长,他就越觉得无能为力,有些事是积重难返,有些事是多谋少成,有些却又一厢情愿,难得有几样是事成功倍的。
京中物价飞涨,民生艰困,皇帝透过揖捕司的呈文多少能够知道一些,只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就是省下宫里的这一口,也救不了普天下的黎民庶众!因此皇帝也就懒得去问,即使问得再明白彻底,也只是徒添几分彷徨焦虑,象今年的水旱,象闽地的匪乱,谁承想会交并齐作?
世上事往往总是好景不常,盛世难再,所以盛世且共从容,好景偏宜细赏。
皇帝现在别的都不祈求稀罕,但求天下能够太平无事。皇帝以为,人生或许就是上苍预设的一个圈套,一但踏入其中便如身陷泥沼,并且越陷越深直至没顶!而越是把事情往这上面联想,就越是体察出人生纠结缠绕着的悲苦与哀伤!
佛说:众生是苦,所以那怕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也难以逃脱这些与身俱来的悲欢忧乐。
象皇帝往往就被这些错综复杂的人和事搞得疲乏困倦,他的这一生无非就是在琢磨人、琢磨事,要想出办法应付,并勉为其难地坚持,至死方休,只因为他是皇上,天命所归,人心所系,所以他无法摆脱宿命里的安排。
对于纷烦的国事,皇帝的心理或许还存有一丝侥幸,危难与艰困的景况,他在由洛上巡狩南都的过程中就已经见识与领教过了,他想他应该不会这么倒楣,这一生总是逢上厄运与灾乱。
于是皇帝在心情烦躁,难以静息的时候,特意让王守礼找来几部经书置于手边翻看,佛法到底高深奥妙,皇帝看得昏头涨脑,也只看到一个苦字——求不得苦,怨会憎苦,爱别离苦,生老病死之苦,而苦海无边,茫茫然看不见解脱的彼岸。
皇帝想离苦得乐,所以还想宣召护国寺的高僧长老来御前讲经说法,只是怕外间的风言风语才临时罢止。
对于国事忧心不已的除了太宰和皇上之外,还有太师陆正己。透过儿子陆怀,陆太师每天都能看到揖捕司的呈文,京师凋弊的市面和困苦的民生,黎民百姓们的悲呼与号泣,都是他叫陆怀有意添加到呈文上去的,他希望能够引起皇上的重视,眼前诸难并起,衰相叠现,皇上和朝廷再不能无所作为。
其实陆太师一直弄不明白皇上到底在深宫里想些什么?他对外面的景况无动于衷,对民生的疾苦也置之不理,皇上当真以为如今的天下是朗朗清平的盛世么?皇上原本也不是如晋惠帝那样天生白痴的君主。
陆太师虽然琢磨不透皇上,但他身为重臣元老,岂能眼睁睁的看着盛世转衰,至少他都得尽一尽臣子的心力。
陆太师事实上极度不满这先后为相的二周兄弟,他跟他们有些积怨这虽然不假,但是他的不满与痛恨更多却是出于公心。正是由于二周先后的弄权祸国,这好端端的天下如今才会颓相频现,而总有一天,这大好江山会生生毁在这两个大活宝手上。
更让陆太师郁闷的,却是他所不耻的这一对烂污糟的窝囊废,皇上偏偏奇货可居的当他们是救世济时的当代大贤。
而陆太师自己到是有心要干一番大事,为此他摩拳擦掌,恨不能主动请缨,奈何皇上一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也因此治国有策却报效无门的陆太师就一门心思的想要撕破这盛世的幻景。
可惜皇上并不听他的,皇上需要这盛世的幻景来妆点太平,所以皇上亲自选择了一帮靠着粉饰与涂抹的手段而欺瞒哄骗的奸佞之辈来主政理事,尽管明知道这妆点出来的盛世只是表面上的那一层光鲜,皇上还是自欺欺人的把它看作是无与伦比的荣耀。而这些手段卑劣的祸国之贼自然而然的蒙恩得宠,占据了朝中的高位。
现在诸难并起,盛世的景象终于难再,陆太师的心里应该有洞察先机的欣慰,然而没有,他的心象死灰一样的冷,现时的景况任是孔明复生,怕也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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