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眉间心上(2/2)
保义夫人在旁边说:驸马总归是驸马,这一家人不说两家子话,他当此大难,自然想请公主援手,公主这回不帮他,何时才帮他?总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
赵钱氏也说:驸马既然愿意回头,公主何妨给他这个机会……
与保义夫人不同,赵钱氏是受了姚璎珞的重礼厚贿,所以才肯替她说话。姚璎珞此前与姚琉璃相商,都道情形看似不妙,其祸惟恐不测,只能不惜千金花费,但求一个万全。于是除了保义夫人,公主身边的嬷嬷和乳娘都给她们上下打点好了,只盼着能在必要时帮着说服公主。
保义夫人本来也有一份,但是她却不肯收,她帮衬着说话,原是看在驸马爷和五小姐如如的面子上,何况她身边有驸马所赠的鸳鸯玉佩,要是再收了姚璎珞的礼,那到成什么人了,此后见了驸马爷,只怕脸上讪讪,面目无光。
嬷嬷们受了礼,自然不再为难驸马,借个故将陆怀和姚璎珞放进内室,回头却对公主说:驸马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主得放手时且放手,驸马心存感激,自然再不敢于轻慢无视。况且那姓姚已经收了房,容她在府里,也算不得什么……
陆怀入得内室,也是腆下脸来软语相求,姚璎珞怯生生的跟在后面悲啼抽泣,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宁安公主早就听说这姓姚的妖精生得标致,当下瞥过去一眼,看她荆钗布裙打扮得虽然素净,但那眉眼模样果然生得极好,比起那死去的阿如,少了些许妖媚之气,却多了几分天然雅致。
宁安公主心想,这姚氏要是没入宫中,列入罪籍,这辈子几乎再无出头之日,唉,这女人生得美,虽是上天厚爱,却也较常人多舛多难,细论来又往往错不在自身……
宁安公主脸上虽然无动于衷,心里到底为姚氏生出几分怜惜,本来想当面说的几句狠话,也就忍住了没说出来。
嬷嬷们瞅得这绝好的机会,大声说:二夫人怎么还不磕拜公主?
那姚璎珞却也机灵,当下纳头便拜,赵钱氏这会儿端出一碗茶来,嘱咐她说:快给公主端汤奉茶。公主既容留你于此,这往后便要殷勤侍候,不得荒疏了礼节。
姚璎珞低头应是,当下亲侍公主用茶,宁安公主看她行事乖巧,也就没有过于为难,接过茶盅略略沾唇。姚璎珞见状忙俯伏磕头,自称奴婢,自道该死。
驸马陆怀心中的石头落地,当下喜之不胜,连连朝着公主打躬作揖,多谢成全。只是公主冷着脸全不理他。
汪皇后得知宁安公主容许姚氏二房入府,认为公主这事做得颇有雅量,当即点头表示赞许,她对宁安公主说:夫唱妇随,乃持家保泰之道,驸马这次虽然过分,你父皇那里自然不会轻饶,总是要替你训诫他一回,所以你不妨大度些做个好人。
汪皇后也把陆怀召到跟前,不暇颜色的说:你做下的事情,自然要自己担待。这一次公主放你一马,不予追究,若再重犯,就算公主宽容,我也决不宽容,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陆怀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过不几天,皇上终于降旨,以骠骑将军许成龙统领金吾卫,掌管宫廷警跸、仪鸾随扈诸事;罢驸马陆怀执金吾一职,令其专掌揖捕司,其所造别馆归入宁安公主名下听其支配;民妇姚氏虽系私娶,然公主既已收留,当可置之不问;济阳候方镇川虽有过错,因有别情,亦不予追究。
这场风波虽然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陆怀丢了执金吾的官职,心里疙疙瘩瘩总有点不痛快,而方镇川虽然搬进了新宅,但却因营造一事连累陆驸马丢官,心里老是过意不去,便常常把陆怀叫去喝酒。
至于太师陆正己登门求助却遭太宰拒绝,这闭门家中坐时,恶却向胆边生,周氏兄弟既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这口气当真吐不出咽不下,周氏兄弟既不念故人之情,陆太师便不惜与之割袍断义,弃交绝好,太宰和中丞如今圣眷正隆,并不把太师的愤怒举动放在眼里,更不想因此折节修好,两家至此交恶。
这一日,陆怀在方镇川府上喝得酩酊大醉,归府时仰躺在书房的罗汉床上昏昏入睡,其时家中无人,宁安公主带着孩子入宫去了,二夫人姚璎珞也约了姐姐一起去佛寺进香还愿,只有保义夫人因为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就留在了家中。
应该说这是保义夫人想出的一个小小的心机,她期待这一天已经有许久,她其实也没有旁的意思,她只是想单独和驸马呆上一呆。自从驸马搬进府来,她见到陆怀的机会虽说比往常多了,但是驸马跟她之间总是篷山重重的隔得那么远,虽能时不时的看上一眼,又或者偷偷的打量一番,但总归不能尽情尽兴。
保义夫人看过几次驸马爷醉酒归来的样子,他人还在马上,口里就嚷嚷着要醒酒汤喝,他嘻皮赖脸,逢人便咧嘴笑,奴婢下人都避之不及,而保义夫人不独不讨厌,相反内心欢喜,高不可攀的驸马爷竟也有如顽童一般的谐趣。
她也看过驸马爷的醉态,白白的脸孔上点染了一层醉酒后的红晕,这红红白白的看上去活象年画上面的仙童。于是保义夫人便在心里暗想,趁着驸马爷醉酒,她好歹也要服侍驸马爷一回。
只是眼前这机会来了,保义夫人却又畏首畏尾的不敢近前。她在书房外来回走了有十来趟,总是在快要迈步进去之前,这身子偏就给定住了,她能感到自己的脸上烧得发烫,一颗心跳得比擂鼓还急,驸马爷就在里面,但是这墙里墙外的比那个什么天涯海角还要迢递遥远。
保义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出这一步的,这一步跨出后,她的心反而安定了,她拢了拢了头发,理了理衣衫,还把张福妃送她的那枝龙凤碧玉钗正了又正,她的窄身薄袖加披帛的装扮,是宫里正风行的新样,总之这一天的她是精心梳拢打扮过的,来之前,她还在奁镜前面照了又照,补了些口红,抹了点胭指……
驸马依然仰躺在罗汉床上,保义夫人停住脚,隔着老远的看,这样看她仿佛不过瘾,便又走近了几步,好看得真切些。
庭院无声,周遭幸喜无人,而她心中除了眼前这个人,也再无旁的,她的心这会儿澄澈通透,好似身在西方极乐之境,那一朵朵洁净无瑕的荷莲在心底次第而开,迎风摇摆,姣羞不胜,在这宿愿得偿,诸喜并起的时候。
保义夫人亲自动手替驸马爷做了一碗醒酒汤,她舀起一匙,在嘴边吹得不凉不烫,驸马爷的嘴唇此刻却抿得紧紧的,他睡得正香甜,保义夫人凑到近前,柔声说道:驸马爷,喝口醒酒汤吧,喝了会好受些……
驸马爷睡得死沉,保义夫人搁下碗,喃喃的在他耳边说话,她这是在说给自己听,她现在终于逮着一个机会,把那些幽暗难明的心事讲给她心上的那个人听。她不在意驸马是不是在听,其实驸马爷最好是别听,她的那些话只能讲给自己听,她其实只是开心自己终于能够跟他呆在一起。
公主常说驸马不好,府里的许多下人也都说驸马不好,但是保义夫人认为驸马爷是好的,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那种好,在心田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那种好——保义夫人有些形容不出来——因为他是她心里唯一的好!好到只能想,不能说!
这一天是保义夫人郑舒袖至为快乐的一天,因为在驸马的书房里她和他单独呆了有将近一个时辰,这其间她喂了他三匙醒酒汤,替他揩抹了一回嘴,那些肌肤的触碰使她眩晕、战栗,才刚平息的情愫,又复翻涌如涛,她慌慌张张的窃喜,有些不敢确信这都是真的,然而这的的确确是真的,——她是真的触摸过他,真的跟他呆在一起,真的仔仔细细的端详过他,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保义夫人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然而就是这时候,她的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掉落下来,有一滴甚至滴在驸马爷的脸上。
无限的欣喜与莫名的悲伤混而为一,此刻庭院无声,周遭悄静无人,帘外日影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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