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恩将仇报（2/2）

而且现在的张福嫔心里早没有什么想头和盼头，虽然呆在周太后身边还算有些威权，但只要跨出体仁阁的大门，她就什么都不是了——无爱无宠无身份无地位，总之是一无是处。想想满头青丝的自己却整天陪伴在白发苍苍的周太后身边，表面上就是再风光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苦楚凄凉。张福嫔这一肚子的怨气因此总要借个由头往外面撒，否则她自己只怕要被肚子里的这团气给活活憋死——保义夫人只不过是既不幸又不巧的成了她撒气的对象——这一切其实都跟仇怨无关，只是迁怒。

也是合该保义夫人倒霉到家，此后有一天她居然失手打碎了一只水晶盆，“咣当”一声脆响，惊醒了午睡中的周太后，也吓坏了做下错事的保义夫人。

张福嫔当时正在太后的床榻旁打盹，闻声即跑出来看，这一看可不是逮着了，当下“哎哟”一声，便说：哎呀，保义夫人，太后娘娘刚刚睡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手脚也不知道放轻一点，冒冒失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唉，说来也侍候了太后娘娘这么久，做事还是心浮气燥，单单这几天不是摔了碗泼了茶就是打烂东西……

保义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分辩道：我可从没摔过碗呀……福嫔娘娘这说的那门子的话？

张福嫔一声冷笑：不是你摔的难道还是我摔的，我在太后娘娘跟前可是寸步也不曾离开。

周太后这天被人扰了午觉，心中正烦，一听张福嫔的话，便没好气的说：既然没心肠侍候，早点撵出去干净……

保义夫人赶紧告罪求恕，周太后置之不理，下午韩夫人也来为她讨饶说情，周太后一样不允，而张福嫔更是立刻打发了小内侍去把太后娘娘的懿旨告知了宫正监何知书。

何宫正一时觉得棘手，要是普通的内侍宫婢犯了错，赏她几大板子算是接受点为人处事的教训，但是保义夫人是寄身于内廷的有品阶的外命妇，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她要受刑，先须请旨剥夺封诰，然后下到慎刑司里慢慢置问，何况保义夫人仅仅是失手打碎水晶盆，这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何宫正不敢自作主张，连忙回禀给皇后，汪皇后听说周太后要口口声声要撵她走，刚刚连韩夫人劝了都不成，也只得降下谕示：严加申斥，令其闭门思过，并罚其三个月的恩俸月例，太后那里自然再不要让她去侍候了。

保义夫人脸色苍白，心里也空落落的慌里慌张，当下伏地磕谢皇后太后两位娘娘的恩典。

张福嫔躲在帘子后面冷眼偷看，等到保义夫人进来跟众人一一道别的时候，这才发话说：保义夫人走好，得空时常来看看，嗳，你的东西都在房里搁着呢，要不要叫个人来替你拿着……

保义夫人也不作声，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无可奈何的走出了体仁阁。

保义夫人原本跟宁安公主合住在浮香轩，但现在她是待罪之身，再加上浮香轩地近体仁阁，那是周太后来来去去都要经过的地方，自然不宜给她居住。何宫正思忖了一番，便把她安置到后山的一处僻静的闲院。

保义夫人在宫里人缘好，况且周太后消气歇火后，说不定仍要叫她回去侍候，何知书也就不为难她，当下告诉她，所谓的闭门思过，就是要她呆在屋子里不得四处乱跑，一日三餐自有小内侍按时给她送来。

保义夫人是个规矩人，叫她呆在院子里，她就成天呆在院子里，事实上这样的日子她早年在大悲庵里几乎天天如此，因此也就不觉得辛苦，实在闲极无聊，她便把当年曾经念过的佛经放在心里默诵。

虽然这些天，天天都在背诵经书，但是保义夫人还是没能修到成佛成圣、无喜无悲的地步，她对张福嫔常生怨恨心，当然更恨的还是自己，要不是多事惹事，何以能够引祸上门。

保义夫人虽然恨，可她又能把张福嫔怎么着？内命妇本来就比外命妇尊贵，何况她还是个不入流的外命妇。张福嫔再不得宠也是个嫔位的贵人，所谓贱不与贵斗，穷不与富争，她让着些躲着些也无妨。所以恨不上几日，保义夫人慢慢的也就不恨了，再说自己没被撵出宫去，到底还是幸运的。

保义夫人不敢想自己要是被赶出宫，那会是个什么情形？她在宫里养尊处优的生活了这么些年，心里早把宫廷当作了自己的归宿、自己的家——她虽是外命妇，在宫外却没有自己的私宅，一旦撵出宫廷，这孑然一身的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保义夫人念佛念到后来，也就跟普罗大众一样，成天只是念叨：南无阿弥陀佛和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两句。

陈康妃是个念旧情的人，当她听身边人说起保义夫人被周太后撵走了，如今给关在后山的小院里闭门思过的事，便急匆匆的赶来看她。

情形到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保义夫人幽居的小院既没有门禁，也无人看管，进出都还能自由，一日三餐，茶水沐浴等琐事，也都有人照料，陈康妃不觉松了口气。

只是保义夫人一见到陈康妃就象见到了亲人，抓住她的两只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陈康妃问明她被撵的缘由细故，便皱起眉头说：张福嫔怎能做这种事！挑拨离间不说还要落井下石？

陈康妃的话让保义夫人更觉得万般的委屈，这些天她憋在肚子里话，真是非吐不可，不吐不快，这悔不当初的事，到最后抬举了别人，却作践了自己。

她万般想不到张福嫔竟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别说是自己曾经在她奄奄一息无人问理时搭救过她，就冲后来自己手把手的教会她梳妆打扮的情份，她也不能这样翻脸无情。

陈康妃说：对人好也要看是对谁？等我回去跟宁妃说，看她敢不欺人太甚！

陈康妃回去后果然把这事跟王宁妃说了，王宁妃是个急性子，听了后就火冒三丈：保义夫人待她好，她还想方设法的祸害人家，要是谁对她不好，岂不是被她往死里头整？

陈康妃也说：宫里有了个寿嫔已经够烦心了，再添个福嫔岂不是要人的命？她现在还没有得宠就敢仗势欺人，要是得了宠，还有谁放在她眼里？趁她还没有能力掀风作浪，先杀她个下马威！顺便也替保义夫人出口恶气……

陈康妃这回可不想息事宁人，当初也是这个张福嫔带头到皇后面前告状，诬陷自己与宫里的小宦们私通消息，意图不轨……陈康妃本不想追究，偏偏张福嫔没记性，现在这老帐新帐刚好拿出来一块算算。

王宁妃当下让人去请张福嫔前来叙话，等到张福嫔来时，王宁妃二话没说上前便掴了她一记耳光，把个张福嫔打愣在那里。

“你就是东郭先生救下的那条狼！保义夫人也是瞎了眼，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陈康妃当即把她恩将仇报的丑事一桩桩数落了出来，听得张福嫔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她到是没想过她这条命是保义夫人所救，她更想不通平白无故的，保义夫人为何要搭救自己？

王宁妃掴了一掌之后，这回又踢了她一脚：欺负保义夫人就是欺负到我们头上，这次你服是不服？

“服了，服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张福嫔怕再挨她的拳脚，连忙点头不迭。

“既然服了，那还不快滚！”王宁妃作势又要动手，张福嫔头一偏，身子一扭，脱兔似的跑得飞快。

看着张福嫔脱身而去，陈康妃盈盈笑道：让你吓唬吓唬她，又不是要你当真动手……宫里的娘娘打架，说起来好象全不顾自家的身份体统了……

王宁妃“格格”笑道：不是我想打人，是张福嫔皮痒痒了……阿姊，刚才我摆出来的架式还登样吧？哈哈，不枉我跟着唱戏的后面学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