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圣寿千秋（2/2）

只要置于后宫内闱，她就掺合不进这样的场合，好象周边的人跟她都保持着有形无形的距离，这后宫本也与她无关，她的家原在芙蓉馆和长乐殿。而她所希望的不过就是在长乐殿里安心做欢郎的娘子，静静陪伴在欢郎身边。除了欢郎，世间事于她都很遥远，远得有些看不到边际，唯有欢郎是真实的，是唯一的，是她的夫，她的出头的天。

现在皇帝在那里开心的大笑，他正在学二十四孝里的老莱子，彩衣娱亲，嬉闹逗乐。周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叫人拿赏钱来打赏这小子！陈太后正闭目养神，此时也微睁眼睛，露出平常难得一见的笑意。

燕国长公主从小就跟皇上闹惯了，现在逮着这个机会当然不肯放过。于是找出准备好的左一套右一套衣服，逼着皇帝换上。

于是乎皇帝象戏台上的小丑，一会身穿番帮胡人的衣衫唱个大诺，跳起胡旋舞；一会儿又是乞丐贫儿的装扮，口念莲花落，伸手讨四方。

整个颐寿宫这时候都是笑声，太后在笑，皇后在笑，宫妃们在笑，太子公主们在笑，内侍宫女们也统统在笑。

这欢宴几乎通霄达旦。

皇帝喝醉了，醉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嚷着要水喝。有人扶着他的头将酸酸凉凉的醒酒汤喂入皇帝的嘴里。皇帝出了一身汗，心中的烦热稍解了些。

“娘子……”他迷迷糊糊的唤着柳氏。红烛高照，兽香氤氲，眼前的景象如真似幻。“娘子……”皇帝又叫了一声。

“皇上！”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映入皇帝的眼帘，却不是自己的娘子柳氏，皇帝努力的辩认，眼前人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只是分明又曾是自己所熟悉的一个人。皇帝怔了片刻，疑惑的问：你、你是何人？

“皇上果然把臣妾忘到九霄云外了……”唐贵妃幽幽的叹了口气。

“此生尊荣富贵，朕当与云卿共享！”当年汪氏册为皇后，唐贵妃难免愤怨，于是卧榻之上，皇上亲出此言来安慰唐氏。这话唐贵妃时刻都牢记着，怀想着，可是当年亲口说出这话的人现在已经浑然忘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唐贵妃心情酸楚地看着皇上。皇上此时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在假寐。

唐贵妃就这么一眼不眨地看着，想起从前花好月圆的时光，内心黯然地想：他是当今的皇上，他可以拥有天下任何一位女子，而她不过是他诸多嫔妃妾侍当中的一个。皇上随时都可以喜新厌旧，而她却既不能妒，也不能怨，更不能去恨。就算是恨，她又能恨谁去？恨皇上，恨皇后，恨柳贵人，恨自己不幸成为宫妃？她若是不做宫妃，现在也不过是哪位侯爷的诰命夫人，这位侯爷肯定也会纳许多姬妾，她也还是会象现在这样空房独守，长夜难眠。

看到皇上的身子动了一下，唐贵妃俯下身去，柔声细语的问：“皇上醒了么？要不要再喝点茶水？熬好的参茶，刚好温温的不烫，喝了对身子好些。”

皇帝摇摇头，低声问：“现在几更天了？”

唐贵妃说：“离天亮还早呢，皇上好生睡吧。等到早朝的时候，臣妾自会叫醒皇上，侍候皇上梳洗。”

皇帝这会儿有点睡不着了，这话听上去就好象言犹在耳。那是以前他刚刚当了皇帝，怕担误了上朝的时间，所以每次宿在永福宫里，半夜睡醒时总会问问时辰，而唐氏总是这么回答皇上。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唐氏的脸上。他曾经宠爱过眼前这个女人，他也对她说过，她是他的解语之花……只是后来，他却勃然动怒，口口声声说要赐死她！皇帝现在终于觉得自己是有点亏欠她了。

“云卿，你现在的样子让朕想起了从前。”皇帝伸出手轻轻抚摸唐氏的脸。他在唐氏的脸上摸到了两行眼泪，皇帝的心情于是更加有些恻然。

皇帝油然感叹：云卿，这些年都是朕让你受苦了！你不会怪朕吧。

唐氏却叹道：“‘此生尊荣富贵，朕当与云卿共享！’——皇上的话，妾身一日不曾忘记。妾身终日倚门，盼望君驾来至，可是皇上、可是皇上却再也不记得妾身了？”

皇帝默然无语，过了一会才说：“朕以后会记得常来看你，你且不要伤心了。”

这一夜，皇帝宿在永福宫里。

唐贵妃重获皇上的恩宠了！皇上昨晚居然留宿在贵妃娘娘的永福宫里！宫廷里流传的各种消息，总像是长了翅膀，跑得比人的腿快。

周太后听到这事时，呵呵一笑，心里得意得很。昨夜趁着皇帝微醉，是周太后特意指明让贵妃侍寝。想想去年这时候，皇帝郊祀回来，她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周太后一直记挂着要补偿她，再说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可不是西苑柳贵人一个人的。

陈太后那边自然也听说了，她眉头轻轻一挑，跟身边侍候她梳妆的宫女嘀咕道：是吗？那你们以后可瞧仔细了，说不定又有好戏可看！呵呵，一个贵妃娘娘，一个贵人娘娘，真是棋逢对手啊！

汪皇后呢，用着早膳的时候听近侍说起，她搁下牙箸，发了一回呆。皇上只不过宠上了一位贵人，宫里就已经搅得鸡飞狗跳，这要是再回头宠上贵妃，宫里那还不是要翻了天！

柳贵人住的长乐殿，内侍宫女们也是切切私语，模样儿都透着诡秘，一付想说又不敢开口说，不敢说却又偏生要往外说的鬼样子。

柳氏心中明白的很，宫女帮她梳洗的时候，她什么也不问。倒是宫女内侍们忍不住，凑在柳贵人面前，七嘴八舌的乱出主意。柳氏挥挥手，叫她们都出去，她现在要一个人呆着。

其实皇帝有没有回来就寝，宫里除了唐贵妃也就数她柳贵人最清楚不过。昨天晚上颐寿宫的宴会上，她是第一次见到了一直闭门不出，养息病体的唐娘娘。从前听人说永福宫的贵妃娘娘胖得象个圆球，但昨天看起来，贵妃珠圆玉润地也不是很显胖，只是有点儿憔悴，有几分落寂，而她憔悴落寞的样子，委实有几分楚楚动人。

柳氏是个女人，总会有女人天生的敏锐。她觉得对于这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女人，皇上恐怕是没有办法抗拒的，况且这还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

说来皇帝是属于后宫所有的嫔妃的，不单单只归她柳氏一个人。只属于柳氏的那是西苑的欢郎。若是自己的夫君欢郎非要把自己变成宫里的皇上，她柳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去提防阻止。

只是柳氏感到悲伤，就象自己珍爱的至宝眼睁睁被人抢夺了的那种入骨的悲伤。悲伤让她吃不下内侍送来的满桌的膳点，她看着它们在自己面前一点点的变冷，变得无一丝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