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鸳梦重温（1/2）

永福宫的庭院洒满了阳光，照得屋子里明晃晃，亮堂堂，澄澈一片，暖意洋洋。

唐贵妃正在对镜梳妆，皇帝坐在一边看她梳妆，眼前之景，让他忽然想起一首诗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与昨天的落寞憔悴不同，唐氏今天有一种盈盈洋溢的喜气，象关不住的枝头红杏，有无限的春意春光在上头。

唐贵妃怎么能不高兴？唐贵妃怎么高兴也都不算过份！而皇帝也仿佛看见一个女人，从记忆的深处向他走来，走到他的面前，脱胎羽化，于是活泼泼地重现昔日的轻盈灵捷……这女人就是眼前的唐妃——皇帝唤作“云卿”的唐丽云！

这一夜的缱绻缠绵，皇帝发现他又从云卿的身上找到了丢失很久的青涩情怀，那是少年时代的记忆，一经触起，回味悠扬。她是皇帝付出感情的第一个女人，尽管被冷落多时，但是昨夜不经意的云雨，皇帝竟然重温了昔日的鸳梦。

皇帝想起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第一次情怀萌动，当是在东宫的花园。他一眼看见唐丽云正迎着阳光，站在一片花丛中，身上象是穿着一件绯红的衫子，手里的宫扇斜斜地遮住额头，宽大的衣袖掉落在臂弯处，露出一段肥白的腕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脸因为刚刚的嬉戏而泛着红潮，上面亮晶晶地缀着汗珠，她皱着鼻子，吐着舌头，扭头向身后的女伴做着鬼脸，样子看起来既古怪又好笑，有一种未谙世事的天真与明媚——皇帝当时看得有些发呆，开口问身边的内侍，这人是谁？

这一说话似乎惊动了唐妃，她的脸色在慌乱之外带着些许顽皮，咭咭一笑，便拿团扇遮住了面容，另一只手提着裙裾，小鹿似的一路跑出了皇帝的视线。从此皇帝的头脑里便记住了这样一位娇俏的女子。

“陛下，妾身是戴这个缠枝牡丹的百花冠好？还是凤凰来仪的如意冠好呢？”唐贵妃扭过头，笑着问皇上。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话是白居易形容杨玉环的，但是用在眼前人身上也不是不贴切。

身体清减以后的唐贵妃，珠圆玉润，成熟雍荣，有一股与身俱来的富贵气象。皇帝以为与娘子柳氏的清新纯洁比较，贵妃唐氏别有一番风情韵致。

皇帝在两相比较的时候才终于想起了他的娘子柳氏。昨儿一晚，娘子她肯定在长乐殿眼巴巴地等自己回去，皇帝皱眉在想，自己该怎么跟她说呢？

皇帝有些苦恼，站起来踱起步子。皇帝每逢有什么事委决不下，便有起身踱步习惯，唐氏知道他的这些小习性，所以唐氏便问：皇上莫非有什么心事？

皇帝说：唔，没、没有。嗯，云卿，你带上这个如意冠倒是蛮好看。

唐氏却说：皇上既有心事，何需瞒着妾身。妾身虽然愚拙，却非不明事理之人。皇上想必是记挂着长乐殿的柳贵人了。

见皇帝住口不语，唐贵妃又说：妾身与柳贵人皆依附陛下而存身，况庶民有三妻四妾，皇上有三宫六院，妾身何敢得陇望蜀，起独占皇上恩宠的念头！妾身只盼皇上闲时能来永福宫看望，便已是妾身的大幸！

皇帝说：朕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朕也不会冷落你的。

一句话便让唐贵妃感怀掉泪水，当下赶紧掏帕子揩拭眼泪。皇帝这时却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说哭就哭了。你放心好了，朕以后会常来永福宫走动，朕呆在你这儿，比呆在皇后的中宫还要舒服。朕得去仁德殿会会宰辅，改日便来宫里看你，如何？

唐妃化悲为喜，忙道：皇上此言当真？皇上若是真有此心，请与妾身击掌起誓。

皇帝闻言大笑：云卿，你又玩过去的那套把戏！哈哈，朕来与你击掌……

因为这几日太后寿诞，百官朝贺，宴飨群臣，事事皆要皇帝亲为，每天晚睡早起，来回西苑很不方便，皇帝于是就宿在皇后的承天宫和唐贵妃的永福宫这两处。到第三日，车驾才返回西苑，为了安抚娘子柳氏，皇帝一路上想了许多说词。

等踏进长乐殿，里里外外都没有见到娘子，问起左右，也都不知道贵人去了哪里。皇帝心中焦急，吩咐内侍宫女们去找，却原来柳贵人一个人呆在芙蓉馆里。

皇帝这便去了芙蓉馆，走到门口的时候，皇帝屏退了身边的随从。芙蓉馆的溢香室是皇帝与柳氏拜堂成亲的洞房，眼下他的娘子就静静地坐在床边。

皇帝倚着门看着柳氏，柳氏却没有起身相迎，更没有象平日那样，柔声道一句：官人回来了，官人可今天辛苦么。

“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一路上想好的说词，皇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反而讷讷地冒出这么一句，想想又马上解释：这几天人多事杂，从西苑到前朝后廷来去颇费时间，母后怕朕劳累过甚，所以就给安排在内廷歇了。

说时踱到床边，跟柳氏并排坐着，柳氏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皇上，很认真地说：官人能想着回来，那就很好！

皇帝听了，这就携起柳氏的手，低声说：手这么冰凉，小心受了寒气！来，让我给你焐一焐。

柳氏将身子慢慢贴靠住皇上，柔声道：官人且跟妾身再坐会儿。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日之中妾身只想与官人能闲坐这么一刻……前些时候西南军务紧急，妾身每每看到官人三更才睡，黎明即起，来去匆匆，妾身也不敢打扰官人。现在总算好了，西南平定，四海安宁，官人也可不必那么辛苦了。

皇帝微笑道：边夷不定，心终难安，让娘子也跟着操心。以后有了闲空，当与娘子常来芙蓉馆坐坐，红尘浊世事多纷扰，惟此间有你侬我侬。

握住柳氏的手，两人就这么肩并肩地坐着，直到日影西斜，皇帝说：夜凉如水，娘子衣衫单薄，咱们还是回去吧。

起身步出芙蓉馆，外面圆月一轮，满地清辉，太液池波光粼粼，两人并肩携手沿着池畔的长堤漫步。

安抚了柳氏，皇帝并没有忘怀与永福宫唐妃的那一夜鸳梦，皇帝从此开始周旋于西苑长乐殿与后廷永福宫之间。他想去永福宫，总是借口去瞧瞧汪皇后和太子晟，要么就说是去探望两位母后。

然而皇帝在见过太后或者汪氏之后，都会溜达到唐贵妃那里，有时也会在唐氏那里进些小食，憩上片刻。

在唐妃的永福宫，皇帝觉得自己正被人无微不至的宠溺着，而在长乐殿，柳氏娘子天天在等欢大官人的宠溺。

皇帝有时候也感到好笑：明明这后宫里除了太后，就都是他的女人，他想宠谁那就是谁，但是他却偷偷摸摸象做贼似的。并且这做贼似乎也有做贼的乐趣！

为了不引起柳氏的怀疑，他从不在永福宫唐氏那里过夜，他依然对柳氏很体贴，很恩爱。只是他需要花点心思，花点时间到永福宫偷欢，——偷得一星半点的欢愉，算是意外的锦上添花，也是对这无聊的看似没有尽头的浮生的一点补偿，一份点缀。

皇帝显然很满意现在这个样子，有西苑当家的柳娘子，有贤慧的中宫汪皇后，还有一个体贴入微的外室——云卿唐贵妃。

一来二去，永福宫的贵妃唐氏珠胎暗结，终于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