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雨连绵（2/2）

第二日。或许是为数量众多的北军骑士所震慑，在携带着众多仪表器具、个人财物、公共经费的测量小队下榻的馆舍当中没有发生任何异事，甚至昨夜可能是整个盩厔治安最好的一晚上。听阁丞说，以往这个馆舍总会发生不少的事情，譬如在这里下榻的小吏身边的行李被偷，或者有人出了舍外遇到抢劫。很有可能盗贼的作案在舍中有一些内应。但是在六十名身负重甲的北军骑士的侦察之下，这里的犯罪可能性暂时归零了。

不管怎么说，距离秋分又近了一天。今天是八月十六，也即公历的九月十七，算上今天距离秋分日也只有不到七天的时间了。秋分日和秋分日之前的一天还要用于测量准备，留给人们赶到关山草原的时间实际上只有五日。测量小组不敢耽误行程，在检点了财物器具以后，一行人马便很快整装完毕，开出未经规划、左歪右斜的街道，离开了这个没有护墙的居民点。

关中地区的降水仍然在持续。在第一日雨水的作用下，前往武功县的道路已经变得泥泞很多。骑士们催动战马，马蹄们踩着地面，一踩一个小水坑。运载水漏和水平等设备的大车时常陷入泥淖，每次车辆陷入泥潭就需要十几名北军骑士来帮忙推离。光这种状况就会花去许多赶路的时间。而倘若坐人的车辆驶进积水的坑荡里，车轮激起的水浪便会溅起许多泥点子。一上午下来，除了在受到车厢保卫的安车中稳当清洁地坐着的测日都尉和长安吏士们，从乐正绫、天依、苏解，到通书什的什士，到从上林苑出来的工匠们，到道路两边骑行护卫的北军，每个人的身上都沾了许多泥水。

经历着雨中行路的混乱，乐正绫的心中不禁开始打鼓。今天能不能赶到武功县？陈仓距离武功县尚有三天的行程，而从陈仓到关山草原驱动车马还需要半天。倘若今天不能赶到武功，那么接下来的几天能不能如期赶到关山草原，测量当地的秋分日期，也是悬在半空的。如果不能在那边于秋分日成功建立一个测日点，上林苑中的测日点当天又笼罩在一团阴雨当中，问题就大了。

她也没有办法能够加快今日赶路的效率。晏子病死的时候，齐景公着急过去看他，坐上了车，觉得慢，下来跑步；跑了步又知道不如坐车快，又回到车上，做无用功。受制于交通工具，测量的队伍今日最快的速度便是当下的速度。组员、工匠和骑士们只能尽力地将每一辆陷入泥淖的车辆及时地推出来。所幸车辆不像现代的汽车那样沉重，光推是很好推的。

在频繁的需求下，车队的成员自动形成了几个推车小队。每当他们之前所乘的车辆停下来，他们就聚到一块，将马车或者牛车推离泥坑。工匠们各自一组，护送大车的两伍骑士一组，而通书什的何存、楼昫等人和依绫祁张几人形成了一组。苏解作为塞人译官，没有下来参与推车的事情。半天推推走走的行程下来，乐正绫和天依半身都满是泥点。整套衣裾也湿透了。她们干脆不回到车上，就在车旁走着，既是为了减轻车辆的自重，又是为了准备随时推车。几次推下来，二人都感到自己的臂力正在恢复从前日日劳动时的状态。

这样的苦程大概持续了一整个白天。原来二人走过几次的、颇为熟悉的官道仿佛变了一个样貌，将在其上赶路的人们折磨个不停。在坑洼潮湿、延展不绝的道路面前，天依更加体会到了这个时代人们面对自然的无助。就算你在人类文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生活，一场雨就能造就这样难越的险阻。

值得慰藉的是，今日的辛苦和脏乱尚不是没有意义的。到大约近昏的时候，车队绕过一面缓坡，前方终于出现了城邑和谯门。一些士兵在门口的矮棚下站岗，检查来往进出的行人。

守城的士兵见一队灰黄不堪的车马从远处走过来，起初他们以为这是一支商队。当士兵们正欲将这支运载大宗商品的车队拦下来收点进城的小钱时，打首几名骑手的装扮让他们立马收回了念想。

“大农令派出来制舆图的。”眉出控缰下马，向卫兵们亮了自己的背章后，将这支车队的属性说与了把门的军官。那名队长不敢怠慢，急忙遣人回府去报大队的信息。众人就在城门门道中暂时避雨。不一会儿，武功县的县尉、县丞、主簿等官亲自来到了东门，请他们入县中的官舍安顿。

“这两日雨势正盛，你们出来为事，真是辛苦。”县丞向队伍的几位头领说。

“没有办法，都是为的国事。能在贵县安安全全、干干燥燥地宿一晚，便是一件好事了。”乐正绫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

“这位就是大农令亲点的制图人，”眉出向县官们介绍，“一月的时候也来过你们县下。”

“对。好像你们也是赶赴陈仓，午时在我们县中吃过一顿。”县尉将此事记了起来，“看来这位夫人在朝中很有事做。我记得上一回的时候，夫人还是一身戎服，著着甲的。”

“现在她是公乘夫人了。”眉出继续说。

听到面前这个女子正式的封位，几位县官向她行礼。虽然在武功县，拥有公乘这个爵位的人不少。但是同样的待遇，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环境下，实质上是不相同的。能在长安下得到公乘夫人的位号，并且调动着这么多人马，半年中来去二三次，且出入都有北军护送，以县丞和县尉等人的经验来看，她就算没有公乘夫人的身份，就算是个民妇，自己也应该重视起来。

在几位县官的亲自接引下，测量队伍被安置到了县中的官舍下避雨。一进到雨水无法侵蚀的庐内，每个人都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用木刷蘸水刷洗，待上面的泥水差不多擦完以后，再生起火来烘晒。过两日到了陈仓下，他们恐怕还要将这件事做一遍——今天虽然弄净了衣服，但是明天行走在官道上，身子难免也要染上一身泥。

直到乐正绫将身上的衣物脱下来刷洗的时候，在温暖的火丛旁轻松下来的她才隐约感到自己的身上还有一处潮湿的地方。显然不是外套上的水内渗所致的。

“哎……”乐正绫叹了口气。

“怎么了？”在一旁清洗木刷的天依听闻这声轻叹，转过头来询问情况。

“今天发生了。”

天依迅速明白了怎么回事。根据上一次生理期来估算，本月的期限已大致临近了。而就在今天推车淋雨的时候，阿绫的亲戚在一片忙乱中悄然而至。

“疼么？”

乐正绫摇摇头：

“不疼。不过刚刚才发现。”

“明天就在车上坐着吧，那样淋的雨不多，也安稳得多。基本上三天也就过去了，到时候我们到了关山草原，刚好你可以带着大伙做测量。”

“嗯……”

“来。”

天依伸出手，将阿绫刚才脱下来的外套接到自己的手上。她拿过一块木板，将外夷铺在上面，撩了一点水，就着昏黄的火光，用木刷开始刷上面的灰土。

雨水仍在继续，在这两日粘稠潮湿的行程当中——尤其是在今日，大部分人都淋了雨，作为领队的阿绫现在也进入了体力相对来说最差的几日。对于一场意义重大的行动来说，这并不是个好头。但愿运气是守恒的，头几天的困难能够在车队沿着溪谷升至关山草原以后逐渐消退。在辽阔的草地和森林上空，秋分这个节气会以一个大晴天来迎接调查小组的成员们。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