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雨连绵（1/2）

在公元前121年，城墙不仅仅是老年人看风景、打拳跳舞，以及一些游客骑自行车的地方。在治安状况更加复杂的古代社会，有了城墙的保护，隔着一堵厚不过数丈到数十丈的墙，城内的居民便可以享受安逸的生活。甚至在数百年前的城邦时代，为工为商为学为兵的城里人还具有一些政治上的身份。

在没有城墙庇护的盩厔馆舍下，接近六十名骑士里里外外设了六道岗哨，轮流站班。他们的住所也分布在馆舍靠外的区域，通书什的测量小组、两组长安馆阁中来的吏士，以及在测量工作中地位至关重要的熟练工匠们，被这一群骑士完好地保卫在中间。这让许多匠人觉得自己此次的出行是沾了不少荣光。

乐正绫站在最里面的一处院子下，看雨水从灰陶屋檐上顺流而下，汇集到几十片滴水瓦上，滑成线线帘珠。她一边用这些雨水洗着手，一边观察院子天井外天空上乌云的分布。这些雨云只是保持着连续降水天气的常色，在黄昏的天中变得越来越暗淡。

正当她出神观察的时候，鼻翼旁边飘来了一股温热的小米香味。乐正绫转过头去，见是天依端了一张食案走了过来。上面碗碟错落，占据中心的是一大碗粟饭，上面洒着一些酱酢，旁边是几碟菜。

“夫人，用飧了。”天依将双膝向下屈了屈，将食案举过自己的眉头，向她请道。

乐正绫知道她这会玩的是举案齐眉，也学着典故中那位丈夫的礼节，将食案收下。祁叔抱着自己的刀在室内坐着等饭，看到檐前两人的这个举动，哈哈大笑。

“你们好像每日都变着法子一样。”祁叔说，“今天又是学什么？”

“是说我们那边有一个叫梁鸿的人，同他妻子很恩爱，他妻子每天做了饭，给他送饭，不敢在他面前仰视，徒是将案头举过自己的双眉，请他吃饭。”

“这事挺怪。”祁晋师听着这个故事，道，“恩爱倒是恩爱了，我看多是妻子爱他。”

“是。不过他们这对夫妻成婚是这位女子生得黑丑，到三十岁不嫁人，被问原因的时候，说要嫁给像梁鸿那样贤德的人。梁鸿先前拒绝了好几桩豪室的聘约，听说了这件事，马上就同她求婚。一般的男子是不会这样的。”

“嗯。这两个人都有点意思。”祁晋师安坐在席上，捋了捋自己的长须，“这男人娶妻是不看相貌的，应该是专挑同他的心思过得去的女子。如此也挺好。”

在聊天的当儿，万安端了祁叔的那份食案走进室来，将其放在矮桌上。天依点起灯草，为愈发变得幽暗的房间增添一些亮度。几人坐下用餐。

“这个馆舍的食物倒是颇周备。”祁晋师端着筷子，“虽然还不是县邑，设施也简陋，但这饭食，该有的都有了。”

“盩厔人烟阜盛，我看再过一些年头应该就能升为县。”乐正绫端起粟米饭，往口中扒了几口，“现在很多来往的吏员是宿在亭驿里，我们是在官舍。到时候升了县，再围点城墙，从长安到武功的途中便无任何风险了，可以来盩厔。从长安出发走一天，到这来歇歇脚；次日再启程，到武功县，中途都很安全，夜晚也有个着落。”

“升为县确实就安全。现在住在这个官舍里，从舍门口往外看，只有街衢，远处没有城墙和谯楼，就感觉游贼很方便夜间就游走到这里。虽然说舍丞或许有守备，但是也架不住偷盗。”祁晋师说道，“老夫年轻力胜做游侠的时候，喜欢的就是这种地方，可以潜进几户人家探点物事。有许多近边的地方，户口不多，未升为邑，只是一个大里，也没有城池守兵，我就很爱去那儿。它是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活路。”

“现在是攻守势异了，谁能想到叔现在反倒要当心人来偷窃劫盗呢？”乐正绫笑了笑。

“没办法。”祁晋师抓起一块干饼，沾了沾汤水，往嘴里送，“我若不在羌地把你从圈栏里买出来，我们现在都不在这。我现在得还是游侠，按那个阁丞说的，叫游贼。”

“我会在洛阳给莫公子作小妾。”天依说。

“我还是在那个羌村做牛马。”乐正绫耸了耸肩。

“我还是在苏卜部……”苏解吐了半句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还是给洛先生做小的。做个奴才，封不上这官首，也没法同父亲相见。”万安笑着挠了挠头，“这人世间，真是各种巧合偶在一块，我们才今天聚到这。”

“不知道我们明年还会在哪儿。”乐正绫看着祁叔放在身边的刀，“明年总不至于比去年更差，不出什么事的话，我们应该还是在一块儿。”

“明年至少万安一家和老黄得在关内住下了。”祁晋师对身边的这个小官首说，“他是明年结亲吧？”

“黄材官要有家室了？”乐正绫问道。

“这两个月你们在忙中，我和阿安、老黄一天就出去看。阿安是在渭城买定了一个院子，他旁边有一家寡妇，夫婿正好是在边地征戍，已回不来了的人，黄材官年过三十了也未有家室，就想同这位未亡人结合。刚好到时候都是邻居。”

“这可好。”乐正绫拍手，“这下你们都是住一块的了。”

“你们二人，还是等从骠侯入关以后，住他的府中？”祁晋师问道。

“嗯。到时候你们可以乘阿安的车过来拜访。阿安是参与阵斩了卢胡王的，做官首，牌面大得很。我们有空闲的话，也可以过去。”

“那会我们几个就好好在长安下，做几个快活人！”

“但愿能这么快活吧。不要到时候又是一堆事，抽不开身来。”天依摇了摇头。

行程的第一天在一片雨声当中结束。根据乐正绫下午的观察，再辅以眉出的判断，这场雨并不是来势凶猛，去势也快的阵雨，而基本上是持续数日而不停歇的。她去年花了半年同祁叔从羌地跑到洛阳，途中经历了完整的秋季天气——逃亡中的二人还没有伞具。在判别天气这方面，她虽然不如作为长安土著的眉出和往来边地的游侠祁叔娴熟，但自己也算有了点心得。

阴云覆盖全域，恐怕盩厔下雨，长安下雨，武功也是下雨。更往西行一些，陈仓应该还是下雨。要是真到了那种田地，就只能赌一把高海拔的关山草原没有降水，天气晴朗，至少多云了。在布榻中休息的时候，乐正绫一边听着檐外的雨声，一边为接下来预在草原上的测量生活默默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