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回 满剌加港寻故友 中国山下鉴英烈（2/2）

宏正问太小儿：“你能看出她身上的鬼魂是什么来历吗？”

太小儿笑道：“我就看他是一个叔叔。好像是一个大明叔叔。”

李默道：“这山上都是华人坟墓，是不是这里的墓主人。

刘向从屋里出来，刚要与老督军说话，刘有从屋里出来，喊住了刘向说：“爹，我姨说，道人最善捉鬼。”

刘向一拍脑门，“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几步来到宏正面前说：“道长，您能掐会算，一定也有法术，在下有求了，我老伴儿到底是什么病，请师长给看看。”

宏正问道：“这类事，你们没找过高人看看吗？”

“找过。这里有***教，我们找过传教士。他也只是给我们念一念经，过后什么作用也没有，后来也不找他了。这都五六年了，年年都要犯几次。这次犯病，又叫道长赶上了。”

“如果方便，那我就看看。”宏正说，“你们说有鬼魂附体，这没有疑问了。到底是谁，它来干什么，有什么要求，我最好和他对话。”

“行行行，没问题。原来道长心里已经有数了，请请请！”刘向的声音也高了许多。他前面引路，进了屋。宏正让太小儿跟着李默，自己跟着刘向进了屋。

板铺上坐着患者。刘夫人的脸上，没有一点气色，头发尽管捋顺了，还是有些乱。两眼显得茫然，发际与眉毛之间，有些阴暗，嘴里还流着口液。宏正证实了太小儿的话，便坐在了刘夫人的对面。

刘有站在宏正身旁说：“我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从有了这个事，她到了晚上就害怕，自己一个人不敢在家里呆着。到了犯病时更厉害，上来劲儿了就像发疯了似的，到处乱跑，还怕别人靠近她。她还经常说她是郑和的属下，也总喊打呀，杀呀的。闹起来有时是一会儿就过去了，有时是三两天，看谁不顺眼张嘴就骂人，哄她开心还嘻嘻笑笑的。”

刘向说：“我们这里前几年有一个懂中医的，他就有用针灸制服五鬼的医术，说能用针灸把鬼扎走。让他扎了几针，也劝说了鬼，让它离开，法事做完了，当时好一会儿，过后还是不行。”

宏正听着刘向父子俩的话，两眼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眼睛，心里也想着如何让鬼说出他的来历。突然夫人张开了口，有气无力地说话了。

“你让那个好管闲事的小督军进来，我就不服他。”

宏正听了，问刘向道：“谁是小督军？”

“没有哇。”刘向道，“这话可是头一回说。”

刘有说：“我听你们一起的有个叫老督军的老头儿，是不是他？”

“就是他，现在成了老家伙了。”

宏正一听鬼话如此说，心里也明白了，原来这鬼认识老督军。

老督军听说鬼要见他，怒道：“这厮什么来历，竟敢单宣老夫问话，我看他有何话说，若有一丝差误，我掐死他。”宏正急忙拦住道：“不行，你掐谁，他在刘夫人身上，你掐他就是掐了刘夫人。你可不能莽撞。”老督军道：“怎么这么麻烦。”说着话，老督军已经进了屋，站在了刘夫人的对面。

刘夫人两眼僵直地看着老督军，慢声慢语地说：“我已经死了四十年了。”宏正解释道：“现在说出话来，是鬼话不一定是假话。”宏正看老督军没有厌烦之意，催道：“认识老督军的魂灵，你说说你的来历，也好你们相认。”

“哈哈哈！道长穿针引线，我当然要说。当年我被调往郑和的船队，就是和你在一起，都在舟师前营，我是安远的右卫船上的兵。”

“等等。”老督军问，“你在右卫船上，那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那时，船上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别人不管，你管，所以你不适合做文官，要不怎么都叫你小督军呢。”

老督军笑道：“果然是这话。你往下说。”

“我们船，只有我一个姓洪的。”他看老督军没有反应，又接着说，“说名你肯定不知道，说事儿，你能想起来。有一次船兵打架，大家看你来了就都跑了，我直愣愣地还站在那里看热闹。也不知你从哪钻了出来，把我抓住了，还打了我一巴掌，我反过来，把你给告了，这你该记得了吧？”

老督军恍然说道：“哎呀，你是那个洪一猛。”

“哈哈哈，小督军，一猛这厢有礼了。一猛是我的绰号，不过说大号，反倒是知道的人不多。”

“那是，兄弟也只知道你叫一猛。”老督军也打起了精神，接着问道：“后来就看不见你了，你跑到哪去了？”

“抓陈祖义的时候，这些海盗十分狡猾，他们暗中保护陈祖义，而且还交替掩护，我杀了他们三个护卫，一头闯到了陈祖义面前。陈祖义来对付我，被我给缠住了，陈祖义果然厉害，我们三个对付他一个，竟然不能把他拿下。一番厮杀，我们终于把他拿住了，没想到陈祖义的护卫，放出暗箭射来，我不顾一切去拨挡飞来箭，结果第三支箭，射进了我的左肋。陈祖义被抓了，我伤势过重，永远就留在了这里。”

老督军说：“太没想到了，相隔五十年，咱们又见面了。”

“和你不一样，现在你是老督军啦，我停在了二十岁，还是那个小一猛。”

老督军说：“我是好管闲事，你是好看热闹，没想到现在你闹出了你自己的热闹，让我们又见面了。”

宏正也说：“洪猛士，原来是和老督军同辈的小兵老将。既然是洪小前辈，你的英勇值得敬佩，但你现在做出的事，只能叫人想到恐怖的恶魔，你的作为实在不雅。”

“道人这话说的好难听。”洪一猛说。“我们本身已经够惨的了，有谁同情？”

“惨也不应该做这等事。”宏正说，“你现在真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你折腾人家，你也没得到真正的满足。”

“我也知道，鬼不该与人来往，但我们鬼，首先是人。”

老督军说：“洪一猛，兄弟我本想进屋来拿你的，你来闹鬼，谁也不能容你。现在你附灵是人，下去了你就是鬼，说句公道话，你要是这么折腾人，我就是看不见，要是我能看见你，一把能给你扔出去，还哪有这个耐心听你这般地说。可是你说你是一猛，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我这不说闹鬼，是闹心。我的所求，也是所有被困在这里的华人魂共同的心愿。”洪一猛把额前的长发拨开，又接着说，“树高百尺，叶落归根。当年跟着郑和，我们堪称英魂，如今没人管我们了，我们却是无土落魂的惨鬼。当年的英勇还不如能置身的一掊土。”

老督军说：“这倒是实际。”

洪一猛说：“如今你是小督军变成老督军了，我还是那个壮小伙。你活了七十多岁，我也在阴间捱过了四十多年了，可是你能红红火火回大明，我却是眼巴巴地看。留在这里成家的人，还都有后人祭扫坟碑，可是我们在这里呆也不是，走也不行。更没有人可怜我们。”

“你们转世不行吗？别这样硬挺着啦。”老督军说。

“大明的英魂，岂能寄生偏邦蛮地。我生为大明生，死为大明，你说转世，我们都是一个心愿，转也要转回大明。”

宏正说：“我明白了，不过你们投胎华人家族，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你说的情况也有。当初，有一个叫梅方的船兵，也和我一样，魂落满剌加，不能回家了，滞留在这里没着没落的，他就想到了转世投胎到华人家中，将来也有回大明的希望。他不甘寂寞，自称也曾有过修炼，能掌握投胎去向，便要尝试，结果这一去，不知投到谁家的胎中去了。我们也求神灵保佑，可是没有道行，把握不住，没敢投胎。我时常下山来，能在刘家附身成人，虽然一天半日的，能把话说出来，借她口中言，传我心中愿，说出来了，多少也能缓解心中的烦闷，只可惜我的话，被看做是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宏正说：“你这样做，自己舒服了，岂不是把人家给坑了么？华人有灵，应该保佑华人，这才是正道。”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这也是天道。别看我是个大兵，如此下去，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呢。像我现在这样的事，实在就是小事了。”洪一猛越说声音越高，

宏正说：“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吃苦就是了苦。世上人享福，享福就是消福。为什么不从好的方向想问题，解决问题？”

洪一猛说：“我们这边没有什么好办法了。你们这边，众多的华人供奉神灵，也不能保证华人的归宿。不过，如果能让子孙后代繁衍下去，将来这里也是华人世界的一部分，我们也就不孤独了。这也算是一个未知的希望。南洋的华人，就是无根的大树，即使先叶落，后生根，也离不开大明的国势和威严。血脉相连，根系不断，但终归要有根。”

“你这话说的太好了。”老督军说，“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大明的皇帝，还要沉睡一百年吗？你们那里知道，没有大明，我们苦捱日月该有多艰难哪。”说到这，洪一猛已经是带着哭腔了。

宏正也叹口气，劝道：“洪一猛，年轻的小前辈，别太悲观了。即使皇帝真的睡去了，但睡去的巨人也有醒来的时候，大明的君王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洪一猛接着说：“我真希望大明的宝船，能游弋在南洋，保我们这些孤悬在外的华人和众多魂灵能往来于大明。我们也是不甘寂寞，我们能用自己的才能，把这里的蛮荒变成天堂，到那时，皇上也会到这里巡游玩耍，这里或许成了皇上的寻欢怡乐场，颐神养心园。君臣天下皆大明，我等也无须回故土了，这皇上才叫圣明。”

宏正道：“说的太好了。君臣天下，南洋如大明，西洋也如大明，我等何须回故土。”

老督军说：“没想到你如此文思，畅想人世间快乐，真好像忘记了自己的所在。这就是忘我，真是难得的大雅之心，更是大雅之魂。你修炼成仙也就近在眼前了。真叫老夫兄弟我敬慕，”

“虽然非盛世英杰，却堪称一代鬼豪。”宏正也赞叹道，“你是生来盛世，却没有留下后人。这南洋也该竖起一座丰碑，华人的所有后人，也不会让你们孤独寂寞和忧伤。”

洪一猛说：“我比他们更伤情。”

“为什么？”

“我可能有后人。”

老督军道：“有就是有，怎么还可能呢？”

“这里一定有故事。”宏正道，“你就都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