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轮会议（一）（2/2）

科宁菲尔眯起眼，向外瞄起来。窗外，是平均两三层楼高的破旧泥巴稻草房，石板路两边是散发着恶臭的烂泥，隔着玻璃都能闻到那股子让人反胃的的味道。

她并没有走邦联用来迎接客人的北门或是西门，而是穿过外城区，从东门进城，原因很简单，她来瑞奇尔德完全是出于个人目的，所以没有通知邦联。道路上，这样一辆上面挂着三色鸢尾花旗子的黑色金边马车格外耀眼，更何况车边还跟着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石板路上除了这辆马车以外，就是不少拖家带口的难民，他们多数都是满身污秽，有的甚至衣服都破破烂烂。

科宁菲尔叹了口气，她知道现在一时半会儿估计进不了城了，于是转过头“依米瑟尔，我前段时间看到有的说法说你们遗族高等血脉是不会断绝的？怎么回事儿？”

依米瑟尔愣了下，然后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您应该知道，血脉实际上是人类继承巨兽能力的体现，高位血脉，实际上就是巨兽中身居高位者的血脉，这些血脉是巨兽文明的核心，所以高位血脉的拥有者，要么是继承上一代的记忆，比如依米瑟尔的血脉，传到我这已经十一世了，要么就是寿命极长，但是这种高位血脉基本上在人类王国时期就被杀没了，现在能出现，百中无一吧。”

“诶？那你是什么血脉？从没看你用过。”

“拷问者和信使，信使我常用，就是给一定范围内的遗族直接传达信息而已，拷问者嘛，不好形容，你可以理解为我就是个活体拷问机？”

“你早说啊，我就省的亲自拷问了呀。。。”

“那可能不太方便，拷问者的拷问，对于巨兽来说是拷问，对于人类。。。”依米瑟尔尴尬地一摊手“基本上几秒就死了。”

“好吧，我以为你还能帮上我点忙呢，”科宁菲尔单手撑着脑袋，望向窗外。

仿佛空气中有某个精灵，拥有把一切都染上一种灰蒙蒙的色彩的能力，周围的景物无论是建筑、人潮还是别的什么，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但是一切，都仍在继续着。

哭喊的孩子，晕倒的老人，巡逻的卫兵，整个队伍，簇拥着科宁菲尔的车驾，就像蚁群簇拥着虫尸，慢慢向前。

科宁菲尔几乎从未见过如此渺小的人。

这些人如蝼蚁一般，与她的距离，只有几个骑着马的日轮遗族护卫而已，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中间，是永远无法攀越的壁垒。

“我的死，也远胜于他们的生。”

这是科宁菲尔此刻心中的第一个想法，这蝼蚁般、蛆虫般的生活方式，太过卑微，太过渺小了。只要这世上的波浪涌起哪怕一次，他们就足以被彻底毁灭。饿殍遍野，尸骨成山。

她从未如此毁灭过任何蚁群，但是她见过那些毁灭蚁群的人。

伦培尔、塔乌斯德，还有不知多少在伊斯卡尼亚将叛军碾碎的将军们，在他们面前，这些人没有所谓男女老幼的区别，他们身上只有一个标签。

叛军。

当这些人被打上这个标签的时候，无论他们是怀孕的妇人，还是三岁的孩子，都会被彻底屠灭。那些放弃抵抗的人，也同样被杀死，坑埋，最终在肥堆里腐熟，成为整个伊斯卡尼亚繁荣的根本。而幸存者，在那之后，也被逼迫着接受弗伦索西亚从语言到食品的一切。在生育限制政策和周围大量的伊斯卡尼亚移民的同化之后，伊斯卡尼亚人消失了，并不是从血脉上消失，而是从文化上，彻底消失了。

伊斯卡尼亚，就这样在暴力与君权之中，消失了。

从小便熟知这个故事的科宁菲尔，每次想到这件事，这个故事，都会不寒而栗。就在一百年前，伊斯卡尼亚人，还是一个切实存在的民族，他们有着自己的特色食品和服装，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只能在几个伊斯卡尼亚邦主办的“文化体验店”里感受到。

如果说，这些东西告诉科宁菲尔什么道理的话，她坚信只有一个：

“力量是这世上的一切。”

马车慢慢地开到了城门前，没有任何文件的她们，自然是被拦了下来，不过没一会儿，卫兵就从城楼上带下来了一个熟人。

鲁道夫.佩兰。

“你怎么在这？”科宁菲尔拉开窗子，看着一脸得意神色的鲁道夫，不禁心中有点纳闷。

鲁道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塞给了门卫，笑着和卫兵客气两句，然后直接登上了马车，振了振衣袖，他才算开口“依米瑟尔小姐写信给我说了，你要来。”

科宁菲尔朝旁边的依米瑟尔翻了个白眼，然后嘴角露出无奈的笑“还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呵，小妹你又不是我小情人，惊喜什么，”鲁道夫在小妹面前也有些不着调起来，不过此时又将表情收拢，变得格外严肃“说起来，我这边知道了件大事。”

“大事？”科宁菲尔警惕起来，鲁道夫在她面前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多数时候，要么是多少带着些怜爱的笑或是一副开玩笑时不着调的表情，如果他板起脸，说明真的要出大事了。

“我这边得到消息称，加息塔利亚可能要在父皇诞辰前后可能要进攻帝国西部，”鲁道夫压低了声音“我把这件事跟姑姑说了，她说要先回铂勒斯主持大局。”

科宁菲尔咂咂嘴，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消息靠谱么？”

“清明世的小掌柜给我讲的消息，我又去布里托尼亚大使馆确认了一下，他们截获了不少加息塔利亚的运兵船。”小鲁道夫望向窗外繁忙的街道，瑞奇尔德的街边因为苏瑞尔邦沦陷的缘故，多了不少难民，他看着那些人，表情毫无变化“估计是在备战了。”

“如果能确认的话，那要赶快禀报父皇，”科宁菲尔皱起眉，她隐约感觉不太对，身体前倾，用极小的声音低语道“你在打什么小九九？”

鲁道夫微微一笑“你去过父皇那里了吧，他有没有跟你透露些什么？”

科宁菲尔听到这句话，浑身打了个激灵，二哥没有把这件事直接报告给父亲，显然是有其他的考量，而这个其他考量，她就算用手指头也能猜出来。

“没有，但是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把皇位继承人的重要性放在帝国国运上面。”科宁菲尔冷着脸“如果加息塔利亚的进攻让帝国损失惨重的话，你这个皇太子的位置得不偿失。”

鲁道夫没有回答科宁菲尔，只是望着窗外，马车朝城北行驶，而周围街上的乞丐也越来越少，鲁道夫不知看到了什么，笑了一声“小妹，我待你不薄对吧，你能帮哥一个忙么？”

“第一，我不觉得你待我不薄，第二，你要我帮忙，可以，但是我得看是什么忙才行。”

面对这样冰冷的答复，鲁道夫不禁苦笑起来“小妹，你太精了，精到我都不敢算计你。我需要你帮我的这个忙，其实说大不大。。。”

“不大那就算了，你要我帮忙，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外人，”科宁菲尔直接不客气的打断了鲁道夫“这样吧，你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把你的命运捆到我身上，这样我才愿意帮你。”

鲁道夫对科宁菲尔这幅德行也是熟的不行了，他苦笑两声“唉，我的计划也不复杂，你那边有不少能人，我在想，你能不能伪造一些后勤记录给北方的皇帝，给他造成加息塔利亚准备进攻佛罗萨克斯的错觉，国内那边我会暂时让近卫师团进入随时备战状态，而且，我这边据说挖到了加息塔利亚国王的丑闻，如果真的是举足轻重的那种的话。。。”

“加息塔利亚国王的丑闻这事又是哪听来的？”

“大使馆。”

“他马克西米连一个七十多的老头子能有什么丑闻？他的王太子是他和一个妓女的私生子，这事全奥洛尔人都知道，”科宁菲尔理了理头发“难道你那边还有什么比较新鲜的消息？”

“是加息塔利亚王室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佣，逃到了瑞奇尔德，我找人查了下，她出逃前后的时间，曾经给国王做过近侍的人，都死于非命，”鲁道夫嘴角扬起一抹笑“不觉得这事有蹊跷么？”

“杀人灭口的事，而且是发生在王宫里的，”科宁菲尔看着他笑，自己也笑起来“不是那种可能会激怒平民的小事，而是会影响到权贵集团，从而威胁到他王位的大事，想必也是十分刺激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这件事真的影响那么大，挖出来之后，甚至能在加息塔利亚找到内应，”车停到了会馆门前，侍者们纷纷开始把马车上的行李办了下去，而鲁道夫和科宁菲尔两人仍坐在车中“小妹，如果加息塔利亚人真的进犯，我想做的，不只是防守，而是将他们毁灭，创造第二个伊斯卡尼亚，让帝国的繁荣持续两百年。”

科宁菲尔闭上了眼，轻轻点点头。她不必说话，也不想说话，依米瑟尔抱起闭上了眼的她，走下车。鲁道夫在这时，回头突然问了一句。

“小妹，那件事，你还记得么？”

闭着眼的科宁菲尔歪了下头，但是似乎马上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微微笑了起来“当然，怎么可能忘呢？”

“我猜也是。”

“你既然都能猜到，又为何要问？”

“我想，你还是不要过于拘泥于过去了，那个人是反贼，记得他的死，对你没有好处。”

“不要拘泥于过去？哥啊，我的过去造就了现在的这个，怯懦又贪婪的我，我无法舍弃我的过去，就像我现在无法改变我怯懦贪婪的本性一样，你又何必再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