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昆仑（下）（2/2）

脚步声中，一青衣男子缓步登楼，陡然间望见凝立窗边的她，双眼顿时一亮。

她目不斜视，似无知觉。男子对此大约早已习惯，径直来到她身边，亦向窗外望去。只是似为她周身冷意所慑，他下意识远离了她七尺距离。

窗紧闭着。但未施禁制的木窗自然瞒不住他的眼。男子微运真元，目光已破窗而出。他一眼就看见了下方一行人中为首的玉虚，尔后目光偏转，又发现了人群中赫然在列的云练，脸色蓦地一变。

此人正是在琉璃海市中与云练有过龃龉的朱元晦。

此时女子忽似记起什么，黛眉微颦，瞳中即泛起漪漪光彩。朱元晦八分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当即发觉异状。可他尚未出言询问，余光之中，云练那厮与他身旁的青衣女子，已双双朝这边投来目光。

他们能发现我？

朱元晦大为惊愕，岂料那两束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刻，即转移到他身边的她身上。

阁中忽起了风。

朱元晦猛然一阵心悸。他与她相识已久，心知此乃她散落在外的神识回归之兆。可对方又是何人，竟能引动她若云下冰峰、万载不动的玄心？

再之后，他竟在那双从未有过倒影的深瞳里，看见了，那白衣男子的身影！

阁楼中气息有异，云练转头望去，就见到与己有过争执的朱元晦。但他目光只在对方身上停留了刹那，即落入了，那一双深若玄潭的瞳。

世间万物忽化飞灰，恍如天地尽成苍茫，独他一人孤立虚空，上不见碧落，下不见黄泉，两处茫茫，不见穷已。此时此刻，他所见所感、所想所思，就只有那双深瞳！

若料峭春寒月夜下的冰湖，悄然解冻，寒流暗涌。当散落于天地的神识回归身中，那双眸中又何止是有了生机！那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炽，转瞬间，他已看不见她身影，此时此刻，她立身之处，已唯有一团耀眼欲盲的红！

那目光淡淡，偏又灼热之极，似是跨过千万年轮回往事，穿越无数地火天雷，深深炙入他的元神。

刹那间，他已不能动、不能听、不能叫！他恍如来到一片辽阔无边的苍原之上，眼前别无他物，唯有一面横亘苍野、踞地接天的巨墙。忽然之间，他的视野扩大了千万倍，如立身亿万里外遥望。那面占据整片天幕的巨墙，此时再看，竟是一株无可想象其巨大的树！树身上道道纹理，已如地裂山脉般粗大，但于之巨木本身而言，依旧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条细缝。

他心中无喜无悲、无波无澜，目力忽然再进一层，已看见那株耸立在无边大地之上的巨木的树冠。树干已巨大到超乎想象，可相比树冠而言，又显得纤细起来。那一瞬间，他不禁怀疑地是否有基、天是否有界。若地有根基，何以能承如此巨树？若天有界限，是否又能容得此木？

树冠顶端忽然洒落声声凤鸣，缥缥缈缈，如若仙歌，刹那已传遍整座苍原。一团火焰自树冠顶心燃起，须臾之间，便点燃整株巨木。

无边宏伟的火海之中，火焰突然冲上无尽高远的苍穹，勾勒出一只神鸟之形。火凰引颈长鸣，于是整片天地，刹那间熊熊燃烧！

天地重又拾色。

冰湖玄冰尽消，荡开细细几层涟漪，倒映出他模样。淡而薄的唇边，浮起了零星笑意。

只在刹那，已是绝代风华。

瞳中神彩徐徐淡去，复如云天淡漠。聚拢的神识再度散入天地。渐起的烟云中，她拂袖转身，身影不见。

他的目光却早穿过炼狱火海，看到了湖中荡开的涟漪，也读懂了其中之意。

那一眼，望穿轮回，看尽尘缘。

红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