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妄（中）（2/2）

“云公子？”

“青殿下？”

云练闻言回头，即见龙女敖青自林中步出，衣胜初雪，影若翩鸿，不由面露笑容。只是这笑容才攀上唇角，便被他心底涌起的冷气彻底冻结。

自家手里的，似乎已是最后一根碧血金竹，而观敖青两手空空，显然才刚刚自林中出来……

然后，下意识地，云练做出了一个令他追悔莫及的动作——他转过头，看向如今已是空无一物的篱笆墙内。

敖青理所当然顺而望去。紧接着，云练即觉颈后一凉，分明是龙女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过。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子可是得手了？”

云练想否认，可他手中金竹分明又向身后露出了半截，难道还能睁眼瞎说不成？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既而转回脸去。

适才敖青所言，他只当作玩笑，便未尝想过，倘若戏言成真，又该如何？

龙女话音愈发轻柔：“那么，敖青在此再问一遍，事到如今，公子可否割爱让竹，以偿我多年夙愿？便真要我和身相报，只要公子答应入赘龙宫，也未必没得商量。”

云练眉头微皱。他于情之一字向来专注惟一，故最不喜这等视之为货物的言论。敖青此言玩笑便罢，真说出口，却是犯了他的大忌。

是以尽管心中隐存愧疚，他的语气依然生硬了些许：“以身相许就不必了，云某也没想过入赘龙宫。”

敖青纤长的柳眉上挑，有些惊讶的模样：“那云公子是执意不肯相让了？”

“并非如此。”

云练摇头否认，眉头锁得更深：“我知殿下对金竹志在必得，也体谅殿下千载追求的苦心，相比之下，云某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本不敢与殿下相争……”

“公子究竟何意？”

敖青的语气还算平稳，语意却咄咄逼人。云练心情更坏，恨不得一句“我怎么知道”顶回去。他实不知好好的局面怎就成了这副模样，半个时辰前，彼此不还相谈甚欢么？

委屈、迷惘、苦闷、隐约还有一丝愤怒，种种情绪融在一起，就像一团毒火，烧灼着他的心智。云练恨不得把竹子扔在地上，尔后拂袖离去，再不与她相见，就当从不曾认识此人，可心底对这份情谊的珍视，又令他高举的手僵在半空，非但没有松手，反将五指收紧，捏得金竹硌吱作响。

“何至于此？”

云练喃喃自语，下意识扭头，却不见了碧空老人，不由又是一怔，只觉自从踏入竹林以来处处都透着诡异，局势之复杂，简直要让他疯掉！

理所当然地，他这边厢烦躁无限，便无暇顾及龙女那边，而此刻的敖青，显然不可以常理度之——

随着云练的久无回音，那双明眸上逐渐就浮起一层酒红。那是琉璃宫秘酿果酒的颜色，亦是她心中涌动的浓烈杀机：

“罢了……”

云练霍然惊醒，看着她一步迈出，猛地抬手喝止：“且慢！”

敖青充耳不闻，又向前踏出一步。

云练不得不退。敖青的杀意已全不掩饰，他唯恐再近一些，便会控制不住自己拔剑。届时误触气机，一场大战就真个无法避免了。

敖青却丝毫不加体谅，又一步缓缓迈出，周身气势急剧攀升，待她莲足落下，云练只觉迎面似有一座大山撞来，呼吸一滞的同时，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彼此修为之差距在此暴露无遗。敖青虽未入长生，但三百年岁月，足令她将现有境界打磨圆满，又岂是修道不过十余载的云练可比的？他能支撑不倒，已可称一句根基稳固、心性坚凝了。

云练这回是真心想哭，不仅因来自敖青身上几令人窒息的压迫，更为她竟会为区区身外之物便对己心生杀意而感到委屈。他终究忍不得了，猛将金竹掷出，吼道：“给你便是！”

敖青驻足、抬手，将飞来之物接住。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只对这朝思暮想之物投去一瞥，便弃之不顾，又把视线向少年投去，眼底杀意愈浓：“敖青此生，最不愿受人恩惠，但此乃旷世奇珍，若要我倾尽库藏以易之，亦非我所愿……”

“你疯了！”

云练面目近乎狰狞，眼睁睁看着敖青又一步踏出，周身气势骤然飙扬，就像平地起了飓风，以她为心，一圈气浪向四周轰然推开，顷刻间沙飞石走，更有龙威煞气掺杂其中，与他护身罡气相触，便是轰鸣震爆、噼剥有声。

“住手……敖青！”

徒劳的劝说到底未能奏效，被扑面而来的强压硬生生扼断，堵在喉头，又被胸中迸生的怒火冲开，变调成一声走了音的厉喝。云练猛将双臂横封，架在胸口，正迎上一只白润如玉、骨节匀称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