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情事(上)(2/2)
她迎上他视线,目光一如足边血池,波澜不惊。听到这声迟疑不决的“是你?”,又想起刚刚那声冲口而出、似牵挂了宿世尘缘的“是你!”,她面上万载不化的玄冰终是松动,瞳心再度映出他的身影;那一点从眼底浮现的笑意,似也在诉说着人间情事。
她轻声道:“是我。”
不知何故,在那双笑意隐约的眸子注视下,云练心底竟掠过一丝不安。
那似又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安,而是悸动、欣悦、释然、乃至惶恐等等诸般情绪融合的一种感情。
少年咀嚼着这一滋味,唇角一勾,便有笑容:“没想到你也来了。”
此时她瞳中笑意已消,复又作云天淡漠,闻言只是点头,再不做声。
熟悉的姿态重现眼前,云练心中突然恍惚,有愈发奇异之情绪生根发芽,扰得他心神不宁。云练悚然一惊,忙敛定心神,有感于自家一样,眉头不由便皱了起来。
不过终归是有外人在侧,云练且将此事搁在一旁,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血池,观察片刻后,便伸手一指,发出一道剑气。
池面闪过七彩光华,两相触及,剑气当即湮灭。云练估算了一下封禁强度,沉吟道:“诚如丹阳子道友所言,此阵防护极强,如欲强攻,非得有真人境修为不可。反推之,血魔固然凶横,然既攻不破此阵,当则未入长生。”
丹阳子在旁一直愁眉不展,闻言也只一怔,下意识应了一声。
云练本意是点出血魔本身修为未必无人能挡,怎料道人竟听不出如此明显的隐语,无奈只好挑明。
丹阳子怔怔道:“那又如何?它已屠尽千里,水镜宗、木土岛、元气门上下千余人口应已尽遭毒手,同时更有海中妖灵水族,难以计数,如此阵容如何能挡?”
云练敲敲额头,忍不住向她望去一眼。他知岛上情势严峻,却不想竟已恶劣至斯——连两大岛主之一的丹阳子都已丧失斗志。
她不动声色,婉约至极的眉眼间,透出了那一份不染片尘、不沾滴露、似能包容天地的淡漠。
恍惚间,那婉约中透出的洒然大气,竟给他以直面苍茫天地的错觉!
知她向来寡言,如无必要极少开口,云练便也不以为意。不过这么一来,他就只能独自劝说丹阳子了。
云练措了措辞,道:“俗语有云,擒贼先擒王,血傀既受血魔统御,那么只要擒杀血魔,众血傀必然失去控制。如此一来,它们可能会自相残杀,也可能受本性驱使,开始捕杀一切有血肉的活物。倘若是前者,自是万事大吉;若是后者,面对一群毫无章法纪律可言的妖魔,灵墟宫、以及罗然门的道法,莫非真无丝毫可取之处,只能束手待毙不成?”
丹阳子只是心气颓丧,却不蠢笨,云练讲到这般地步,他当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待血魔大举围攻,我等便突入中军斩首,两派门人则依托阵法且战且退,等敌人自乱阵脚,伺机脱身?”
云练点头:“然。”
丹阳子有所起色的神情又是一垮,垂头丧气地道:“可那血魔何等修为,凭我等几个还丹,又能怎样?说来说去,此计根本行不通。”
云练纠正道:“两位门主尚需与门人一起结阵,尽量护人周全,斩杀血魔一事,由云某和……”转头看她:“这位道友来便是。”
丹阳子惊愕不已。罗然真君亦投来诡异目光,大抵是“这小子疯了”之类的意思。
憋了半晌后,丹阳子终是忍不住道:“非是我看不起道友,只是……敢问道友现今境界如何?”
“刚炼就金液还丹。”
丹阳子与罗然真君俱都大吃一惊。他们虽看不穿少年修为,然观他如此年轻,想来撑破天去也就还丹罢了,不料竟已臻还丹上境。只不过任他天资不世,欲跨越一大境界对阵血魔,就算是与人联手,实也无甚可能取胜……
丹阳子为难地道:“道友,这会不会勉强了些?此事与你本无干系,道友大可一走了之,想来血魔也留你不下。”
“呵!”
云练惊讶动容:“我这是想救你门下百余性命,保你香烟不灭,怎还推三阻四,好不痛快!还是你以为,凭我俩根本不是那魔头对手?”
丹阳子推手连称“不敢”,可面色依旧愁苦,压根就是半句也未听进去,任云练左劝右劝,总之不成。云练为之气结,又去瞪罗然真君,孰料此人索性转过了头,显也不信他真能救双月岛于存亡边缘。
“啰嗦。”
清亮的女音响起,云练正焦头烂额,闻言更是苦闷。
两人曾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自有一份默契在,她虽只吐了短短两字,他却听得出来,她言下是对此颇为认可的,却不耐他与丹阳子纠缠不清,索性就想直接杀上血魔老巢,将其诛杀了事。
如此简单粗暴的处事之方,云练自认就连九霄剑宗出身的自己也有所不如,她一女儿家……怎就做得出来?
不过想到记忆中的焚天之火,他心中便又颇觉释然、不以为怪了。
只是理解并不意味着同意,如今敌情未明,莽打莽撞,实与寻死无异。当下他狠狠瞪去一眼,传达出“给我老实点儿”的意思,便即回头,怒气冲冲地道——
他转头太快,因此不曾看见,收到他这记眼刀后,她眼角微微弯出的似笑非笑——
“听好了,不论道友领情与否,当知我之所以留下,既非为名,也不是为利,所作所为,皆因‘道义’二字。若我不在,你灵墟宫定然难逃覆灭,横竖都是一死,何不听我建议,殊死一搏?死马当活马医,至不济也不会更槽不是?”
这话就有点儿无礼了,与他往日言行判若两人,但想到丹阳子就要毫不抵抗地送掉灵墟宫上下百余性命,云练就气不打一处来,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实也怪不得他。
出乎意料的是,如此蛮不讲理之言,竟令丹阳子神情微动,看他两眼,眼底希望重燃,一脸赞同的模样。云练为之无语,又去看罗然真君,却见他笑了一下,竟道:
“贫道今晨以紫微斗数掐算,我罗然门气数未尽,本就是要背水一战的。”
少年捂额苦笑。
她静静看着,将一切尽收眼底,自始至终未发一言。那双深瞳中却似存了微微笑意。尔后她移目,投向远方。
远远天际,云天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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