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交错（上）（2/2）

当地平线上隐约浮起一线黑色，那黑色既而缓缓铺展，直将视野左右尽都撑满时，云练便知这段跨越三万余里、却仅耗去一日光景的短暂旅途行将告终。

巍峨雄伟的太始城。

即使已非初见，但当看见玄黑如铁的城墙横亘荒原，由地面矗高百丈，仿佛直接天幕的伟岸时，云练心中仍免不了一番震撼。那并非简简单单视觉上的压迫，更有太始城雄据绝品灵脉，由此而生的煌煌之威。在此威严面前，就算是天上真仙，也须心存敬畏，否则天崩地裂，就该知晓此地究竟谁客谁主。

而身为太始少主，焚无天自然有权运用城中诸多便利。他并未如常人一般按落飞梭，而是大摇大摆飞将过去，梭体表面符光闪烁，与城墙上密刻的符纹遥相呼应，数百丈的一段城墙突然急剧炽亮，紫光冲天而起，吞没云梭，动静之大，一时间百里皆闻！

下一刻，离此地足有三千里的天罗塔外的某处平台之上，大气嗡声鸣颤，一艘长约丈半、宽不过五尺的飞梭徐徐从虚空中驶出，安稳停泊在预设的符阵中央。既而舱门开启，云焚二人相继下梭，云练揉了揉略微发胀的脑袋，环顾四周，不觉愕然：“这里是……”

“天罗塔。”

焚无天解释道：“太始城广逾万里，往来其间，仅凭飞遁，便是长生真人也耗时颇久。是以城中多辟虚空挪移之阵，以便门人行动。不过此阵消耗非小，尚需相应权限方可使用。城中可任意运使此阵的，除却家父以外，便只四君与焚某等寥寥数人。”

云练微微一奇，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一称谓：“四君？”

“是指本宗‘风魂雪影’四君，此地非说话之地，云兄弟如若好奇，不妨等安顿下来之后，我再说与你听。”

云练何等敏锐的心思，只听焚无天话中有所保留，即可知其人身份必定不凡，甚至更在如今的太始少主之上。而要在太始城中出人头地，成就一人之下尊位，四君修为，怕是已列入宗师之位！

那么能稳压四君一头的焚父，亦即玄门第一人、堂堂太始城主，又会有怎样的风仪？云练心中突然涌起无尽期待，不禁道：“既登太始，若不拜访城主，未免太过失礼，亦着实遗憾。我亦知令尊辈分尊崇，等闲难见，这一请求未免唐突，但仍想请焚兄为我引见，以谒尊颜。”

焚无天讶然望他一眼，把胸脯拍得山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且包在我身上便是。”

云练含笑谢过。焚无天打个响指，少年眼前便是一花，待重可见物，赫然已身处一方清泉流水、花木扶疏的雅苑。

经历得多了，便见怪不怪。这一日来屡屡接触虚空神通，云练对焚无天举手投足间转换空间的手段亦不再吃惊，想来不外乎借助天罗塔之力而已。

“云兄弟新近突破，未待巩固道基便奔波辛劳，如今有暇，不妨在此小住。此间布设尚属完备，倘若兄弟另有需求，也可吩咐下人去办。”

云练笑道：“还是焚兄思虑周全，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说回来，刚刚破境便与人交手，道基确实略有松动，亟需温养一番才是。”

“正好我也要疗养伤势，以绝后患。这样，你我十日之后再见，同去拜访家父如何？”

“如此甚好。”

焚无天笑吟吟点头，再不多言，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见。云练原地默立片刻，便唤来候在一旁的待女，问清静室方位，自去闭关不题。

◇◇◇◇◇◇◇◇◇◇◇◇◇

转眼十日即过。云练手持香匙，正要给香炉添丸，倏尔想起什么，连书卷一并搁下，起身推门而出。

已是初秋时节，正午的骄阳明艳不减盛夏，但穿透重重树冠落入院子，终也减了七分暑气，变得温驯软绵。云练以手遮眼，仰头望天。阳光被树叶切碎，落在他脸上，随风起伏，偶尔切入眼里，便使他双眼微眯。他倏觉这场景有些缥缈，更十分懒散，令人安逸其中，几难自拔，是他近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宁定。

云练不由轻舒口气，只觉一应心事都就此搁下，心头负累，消弭一空。

“十日静养，云兄弟非但道基已固，更难得的是道心精进，实在可喜可贺。”

忽然一把声音响起，月门下阴影晃动，玄袍的公子施施然现身，负手含笑望来。

“焚兄亦如是。”

焚无天微慨道：“不过十日之隔，回想彼时之事，竟恍如隔世，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说真的，打从娘胎起，焚某便不曾遇过那般危险时候，至今思来，仍教人后怕。”

云练笑了笑，倏尔察觉一事，讶然道：“话说起来，从未听焚兄提及过令堂，却不知伯母安好否？何时有缘拜见？”

“家母啊……”

焚无天微微一笑，面上异色一闪，语气微妙地道：“我父母乃同门师兄妹，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可惜家母天资平平，此生未入长生，又在孕我时耗费了过多先天元气，生下我后未满一年，便体虚而去。家父因此痛心欲绝，自闭城中，二十九年不曾半步外出，与我关系也素来平平，近年来方有所好转。”

云练咳嗽一声，尴尬道：“抱歉，我并非有意……”

“无妨。”

焚无天无所谓笑笑：“时隔多年，我也看得淡了。倒是云兄你，又是缘何入的仙门？”

云练便将自幼伶仃，至七岁偶遇恩师，得以拜入剑宗之事简要说了，听得焚无天啧啧称奇：“听云兄弟口述，你无父无母，且幼时记忆混沌，莫非是天地孕化的精灵不成？”

云练为之哑然：“焚兄言笑了，何来的这等事儿？”

焚无天朗声而笑，一拍他肩头：“时辰已然不早，不宜让家父久候，你我这就过去如何？”

云练忙道：“理当如此。”

焚无天便含笑上前，揽住少年手臂，一步迈出，云练眼前就是一花，然后，他便看见一方仙境，在眼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