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蝶（中）（2/2）

焚无天徐徐抬臂。就是这么一个简单无比的动作，加诸其身的困缚之力便是消散，反噬之下，四人身形莫不一震，齐喷出一口血来。

尔后，他五指分张，眉心处即有一簇金焰跃起，丝缕散逸，粘附发间，那乌发宛然就开始燃烧，渐将头上金冠染作赤金。三根金色长翎在他额前竖起，与火发金冠相衬，一眼看去，仿佛烈焰铸就的帝冠。

道门修神，玄门炼体。而在玄门炼体秘法中，又分存神、符箓、锻体等，以存神为上，符箓次之，锻体再次。其中存神即为观想，在心中观想种种神灵，牵引五脏五行玄炁淬炼肉身，又借神灵之力加持附体，小成之后便可化身相应神灵，以部分外相换取强横法力，乃玄门修士与人相争的倚仗。焚无天此时所使，正是玄门最上乘的存神化身之法。

“这就是你的后招？”

焚无天手掌翻转，一声高亢啼鸣从他身周飞流的火焰中传出。火焰应声凝聚，化为神鸟之形，其金翎赤瞳，腹生三足，俨然就是神话传说中三足金乌的模样。

三足金乌一现，此间温度骤然再高一个层次，像是裹了一层火烟，诸般景象莫不扭曲。傅拙身上的衣发已经开始燃烧，余人更是直接化作一团火球，只余秋余梦庇身焚无天身后，神色如常，未受丝毫影响。

未几火球散去，有零星黑灰飘落，象征着偷袭之人存世的最后痕迹。焚无天平视周身浴火、兀自咬牙死撑的傅拙，淡然结语：“不堪一击。”

“果然不是对手……我傅某人痴活两百余载，却在一个修道二十余年的后生手下全无还手之力，这差距，还真是……让人绝望啊……”

傅拙低声发笑，笑容被火焰扭曲，投射出来，便成一令人心悸的诡怖表情：“不过……少城主越是前途无量，我在这儿杀了你，价值也就越大！”

森然的话语从牙缝间漏出，如寒冰地狱里刮出的阴风，凛冽寒意直浸到人骨子里去。焚无天眉头一皱，傅拙体内即爆发出耀眼欲盲的强光，眼、耳、鼻乃至手、足、身躯莫不融化、滴落，就像是一个蜡像，受高温一烤，便还原成液态的流质。

如此死法，可怖之极，亦诡异之极。胆量稍小的余梦见状便是低呼，余秋则强作镇定讥道：“让你跟少爷作对，这下死透了吧？”

焚无天却是眉头微皱：这卯日真火，是他兼修的一门火诀，其性刚猛，命丧其下者必是化为飞灰，绝不会如此这般全身融化，这一死相绝不正常……

思量间，周身一麻，真元运转刹那间停滞，手脚亦失去控制，一头栽向地面。那麻木既而化作麻痒，如万蚁噬骨，痒意攻心，饶是以他心志之坚，也不由一声闷哼，眼珠刹那间赤红如血，周身法相自也消散不题。

余梦一声惊呼，急忙扶住，但她顾得上这个便顾不上那个。那厢余秋一声惨叫，猛地栽倒在地，嘶声叫道：“痒……好痒……”

余梦当即慌了手脚，将焚无天扶坐在地，便去察看余秋。此刻余秋肢体显已不听使唤，却仍不自主地抽搐着；她的意识也已模糊不清，对余梦的扶助全无所觉，嘴里喃喃低念的，便只有“痒”之一字。

“阿秋，阿秋！”

余梦急声呼唤，却未得丝毫回应。她又转身看向焚无天，见他亦动静全无，语中不由带出了几分哭腔：“少爷，你们怎么了？别吓我，别吓阿梦啊！”

焚无天余光掠见此景，心中一动，已猜到个中缘由。周身各处的僵麻令他无法动弹，总算喉舌尚便，他便沉声发问：“云雾石？”

“少城主睿智。”

傅拙的声音凭空响起，丝丝烟气盘空聚合，其人矮胖的身影便从中现出。他望着动弹不得的焚无天，脸上盛满了胜者的笑意：“只可惜，晚了那么点儿。”

言罢瞧了余梦一眼，讶道：“梦姑娘没碰过云雾石么？看来你并不如秋姑娘受宠啊。”

余梦凝眉不语。

“杀了我！”

余秋突然一声嘶叫。余梦忙低头顾看，却见她眼下浑身抽搐，双目翻白，嘴角更无意识流着涎水，翻来覆去只念叨一个痒字，状极痛苦。余梦心中不忍，陡然一记手刀斩中余秋后颈，将其击昏，好歹替她免去一时之苦。

焚无天忽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少城主指这个？”

傅拙一指地上半凝的“蜡油”，笑道：“分身而已。少城主天纵奇才不假，但敝人好歹也活了两百多年，有心算无心，瞒你一时半刻该是不难。只不料这具耗去敝宗甲子收藏的分身竟不敌少城主一击，实在令人扼腕。”

“听你口气，倒是不心疼。”

傅拙笑容愈浓，呵呵笑道：“不错，只要能留下少城主，敝人所得酬劳将会百倍于此。相比之下，这具分身固然珍贵，舍便舍了，也无甚可惜。”

焚无天虚阖眼眸，缓缓道：“如你所言，此乃耗去无心宗甲子收藏之珍品，说舍便舍，自不会是为了一试焚某修为。我听说世间有一奇毒，中时异状不显，尚需以龙涎香为引，诱发毒性，使人肢体麻木、真元消融；而龙涎香又须以修士真火点燃，这么说来，那具分身里当藏有龙涎香……就为了让我不起疑心？但我既已中毒，你直接燃香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

“还不是上边反复交代，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傅拙脸上微露无奈，既而又笑：“不过就我以为，对付少城主，再小心也不为过。这一点我也是赞同的。不然在我燃香时你察觉怎么办？届时功亏一篑，大伙统统都得完蛋。”

傅拙将怪刃举到眼前，看了眼面目全非的刀身，啧了一声道：“敝人这口‘血喉’好歹也是五重天巅峰之宝，却给少城主随手一握，禁制尽毁……话说回来，少城主当已知身中何毒了也？”

言罢狞笑一声，突然出手，刀锋划过一道弯弧，猛地朝焚无天心口插落！

“贼子敢尔！”

余梦厉叱一声，闪身冲来，却被傅拙扣住手腕，扭送间推倒在旁。

血光飞溅。

傅拙任血溅在脸上，也不去抹，一向和气的圆脸因而颇见狰狞：“此毒名曰‘坠凡尘’，乃取仙人误中亦将沦为凡俗之意，虽为夸张之语，然则毒性猛烈，亦非长生之下所能抵挡。”

他看着手捂肩头伤处、沉默不语的焚无天，啧啧称奇道：“但少城主竟还能动弹……换了他人，此刻早该被此毒燃尽真元、沦为凡人才是。敝人已尽量高看少城主一眼，不想依然小觑了你。”话落刀锋再扬，直取焚无天眉心。

这一击他实已出尽全力，残损的刀身甚至都因承受不住如此真元，而发出崩溃的颤鸣。饶是焚无天真形法体将成，眼下身中剧毒，要害部位再受此一击，怕也免不了重伤下场。

血光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