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漩涡（下）（2/2）

“此次死的那个……是叫青阳子？”

得到他的确认后，她小心翼翼地道：“此人修为不彰，在宗内也是籍籍无名，虽说曾得少爷接见，但……”她瞄去一眼，见他并无反应，方试探着问道：“但怎能劳动少爷亲来追查？少爷贵为外城城主，日理万机，怎会……”

焚无天笑笑，沉静迥异于常。他悠然睁开眼，道：“余秋，你一向好奇心重，此次忍了一夜方问，定然很辛苦吧？”

余秋俏面微红，不禁掐了他一记，力道却轻得可以，直与挠痒无异。

焚无天又笑，道：“此地无人，既然你想知晓，我不妨便与你说了。”

另一美婢把手搭上他肩头，探过半边身子，呵气如兰道：“少爷快说，余梦也想听哩。”

“那就下来。”

焚无天含笑回应，捉住余梦手腕，在美人儿的惊呼声中将她拽入温泉。余梦霎时间羞红满面，却不挣扎，只依上他胸膛，腻声问道：“眼下能说了么？”

焚无天淡淡道：“三个月前，我曾向父亲请教修行。家父言道我近日将有一机缘，可助我破劫长生……”

余秋余梦齐声惊呼：“当真？”

“你家少爷何时骗过你们？自然是真。”

焚无天把眼一瞪，方续道：“具体情况，家父未与我多言，直到事后我潜心推算，才推断出那份机缘或将着落在东南林海里……”

余梦讶道：“因此少爷就派青阳子秘密前来？”

余秋则道：“可过去不见他与少爷多亲近哪？”

“笨丫头。”

焚无天哑然失笑：“这层道理莫非想不通么。”

余秋想了想，猜道：“少爷是说，他是你暗中培养的棋子？”

焚无天意味深长地道：“世道多险恶，城里亦不太平。虽然在父亲的压制下，他们不至于太过出格，然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凶险之度亦不逊兵戎相见几分。”

言及于此凤目微眯，闪过一线精光：“青阳子死得蹊跷，我怀疑正是那些人所为。云雾石一事乃秘授机宜，初期秘查便耗了我大量心力，按说该是万无一失才是，却为何会在他报喜后走漏风声，而致横生枝节？个中情由，很是值得玩味哪。”

余梦面色凝重地道：“有内鬼？”

“不是我！”余秋惊叫道。

焚无天哑然失笑：“何时说过是你？你俩才刚刚知晓此事，我又怎会怀疑到你们头上？”

“吓死我啦。”余秋抚胸长吁口气。

焚无天笑道：“当然事实未必如此，也有可能是某人欲对我不利，以卜算之术卜问天机，算出我成道机缘将应在云雾石上，于是横加干扰……不过想要做到这点，非得有劫法神通、宗师之境不可。”

此言一出，二姝面面相觑，均是作声不得。

何谓劫法宗师？乃是长生真人之上，再渡一道劫数的绝顶高人，任他太始城位列门阀之尊，此等人物亦不出五指之数。长生真人已是世所罕见，劫法宗师更是凤毛麟角，修道人若能由此更上层楼，即可跳出此界、飞升仙阙。可以说九州之地，劫法已是最顶尖一层，是跺跺脚就能令天下抖三抖的大能之士。

这等人物若来与人为难，那人索性还是自行了断来得爽利。就算焚无天贵为太始少主，其父又是玄门第一人，同样是件令人无比头痛的事。相比之下，什么内鬼外鬼皆是一个笑话，根本不值一提。

余梦素手紧紧揪住衣襟，忧心忡忡地道：“岂有此理，他们坏你机缘，岂非是要害少爷不得成道么？”

余秋亦十分紧张：“那少爷如今不是危险得很？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吧。”

焚无天淡淡一笑，微仰起头，观水气氤氲弥漫，目光倏乎变作深邃。二美婢心领神会，继续为他捶肩捏臂、掬水净身。

“家父曾言，为修行者，非顺天哉，实逆天也，故时有劫数相伴。道经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正应此理。”

焚无天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缭绕的水气之间，有种勾魂摄魄的魔力：“是以吾辈中人，倘若一味避劫、躲灾，空有修为，却无匹配气魄，临到头来终难逃命数。须迎之、击之、战而胜之，养浩然之气，蓄无畏之势，方可辟易诸劫，纵沾染亦可脱身，在长生途中勇猛精进，攀登高峰。”

他轻轻呼出口气，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否则区区还丹，怎会惊动他传召问询？”

焚无天低头看看担忧思索兼而有之的双姝，揉揉她们脑袋，安慰道：“还信不过你家少爷的手段？再者青阳子之死未必就是阴谋……即便是，谅他们也不敢明火执仗。”

二姝乖巧点头。

焚无天再呼口气，抬手揉揉眉心，皱眉道：“不过此事如何下手，却是麻烦。如傅拙所言，青阳子的尸首发现于无心宗辖地边缘，距此乃有千二百里，再东去三百里，即为东南林海有名的一处天然药圃，来往散修不在少数。倘若凶手是一介散修，又或混迹于散修之间，凭无心宗之力，绝难监控如此广大的地域。”

余梦抬起藕臂，纤指在他眉心轻轻搓揉，柔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少爷耐心些便是。只是……少爷此次为何不从城里带人？”

“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余秋抱怨道：“老爷也真是……外边的人，哪里比得上身边用惯的呢？那甚么傅拙看上去庸庸碌碌，净想着巴结少爷，忒地无耻！身为一派之主，却如此软弱无骨，这等废物岂堪一用？”

焚无天一弹她洁白如玉的额头，笑道：“此人固然势利圆滑，然既统领一宗，使无心宗近百年间蒸蒸日上，本身修为又已臻至化婴，岂会真如外表表现的那般才干？趋炎附势又有何妨，正好为我所用。”

余秋娇哼道：“看他不像好人哩。”

“是非善恶，任他世人评说，但有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成事足矣。这一点，你就不如阿梦看得透彻。”

余秋娇嗔不依，把头拱入他胸膛。焚无天又是一笑，轻抚玉人滑润肌肤。然纵有如此香艳享受，他的目光穿透水雾，却竟一如往昔，清冷净澈至乎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