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漩涡（上）（1/2）

一抹黑影从树梢空隙间闪过，转眼已遁出好远。但见百丈外树冠极轻微地摇动两下，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蹿下林梢。

这是一个男子，模样还算年轻，身上穿一件玄色道袍，手里则提了把剑。奔行时尚看不出什么，此时停下，便可见他周身血染，左肩处有一道伤口斜贯而下，及至右腹，几乎把整个胸腹切开，触目惊心。

道人刚一落地，喉间就漏出几声破陋风箱般的喘息，脸上泛起诡异的血色。他深深吸一口气，指尖浮起寸许玄光，连点胸腹间几处穴窍，脸上血色才稍稍消退下去，连同暴露在外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道人于是松了口气，探手入怀，触及怀中一件物什，又不由得抿起双唇。

突然他身形一矮，一道乌光紧贴着他头皮飞过，咄的一声钉在十步开外的树干上。他下意识瞥去一眼，却见那是一枚黑色长钉，随着他视线移去，便化为一缕黑烟飘散。

这一手将真元拟化实物的手段，看似声势不彰，实则神通内蕴，非同小可，偷袭者少说也是还丹上境。

道人神色一凛。他遭人追杀不假，但之前那拨人马中并无使此道法者，那么若非有人藏拙，必是有新的追兵到了。

“娘的，怎会走漏风声？”

道人低咒一句，脸色越发阴沉。此行他的确收获了一件秘宝不假，明面上却同样有个非比寻常的身份，按说种种安排下来，本该天衣无缝才对，为何会一夜间人尽皆知，直沦落到走投无路的田地？

一道飘忽不定的声音突兀响起，如穿林之风忽远忽近，透出十分的诡异来：“小子，速速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发发善心，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痴人说梦！”

道人反唇相讥，话音未落已是一掌劈出。只听空气一声闷爆，百步外的一株古木陡然断作两截，倾塌的呻吟声中另有痛哼传来。

道人冷笑一声“自寻死路！”，紧随着就有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是么？”

道人悚然而惊，飞身扑倒。他反应已不可谓不快，然而变生肘腋，他也只来得及挪开心脏要害，即有利刃撕裂皮肤、肌理、血肉、骨骼，从肩头一捅而出！

道人的脸面瞬间便因剧痛而扭曲了。但他也真个硬气，只咳出一口血沫，返身一腿踢出，正中偷袭者腰际。

偷袭之人不料他受了如此重伤犹有余力反击，一时措不及防，尖锐的真息透体而入，虽未受伤，动作也是一滞。趁此机会，道人身形前扑，整个人便从刀刃上滑了出去。

试想长刀锋利如斯，如此动作岂无代价？偷袭之人就看见，道人整条左臂几乎都被切下，只一层皮络勉强勾连，伤口处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他半边身子。

道人一声惨嘶，却未片刻停留，瞬间融入林间错落的阴影里去。

◇◇◇◇◇◇◇◇◇◇◇◇◇

夜幕降临。

夜色下的林海幽暗深邃。当夕阳坠下山崖，薄雾氤氲弥漫，昼间发生的血腥便给暮色掩盖，却未就此消失，而是埋入了黑暗深处，伺机待发。

一处篝火之旁，白袍修身的少年独自而坐，倚臂树干，意态悠然。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眼底，就使他目光深邃，很是迷离了。

已近一度冬夏——自云练离开青丘，孤身独行开始。

大半年过去，彼时的心伤已在时光冲刷下渐渐愈合，偶尔念起，亦不会再有那痛彻心扉的凄惶。就像曾经习惯了她在身边那样，他终又习惯了无她相伴的日子，独身孤影，游走四方，心中亦无孤单，唯思念不绝如缕，缠绕成茧，却少有在青丘停留，更多的还是飘回那巍峨险绝的云空之山。

云练轻叹口气，渐从思念里抽身。

这大半年里，他踏遍了小半个徐州，又沿徐州往南，越青牢支脉九邙山，入得越州。越州气象比徐州又有不同，明明仅有一山之隔、三百里路途，地理风光却是迥异，再不见莽莽荒原，转而有林海绵延，广及万里。

他如今就在这方广及千万里的巨大林海中。因此地位处东南，兼占地广袤，是以修道界往往将此地称为东南林海。

广袤无垠的东南林海。

因其广袤，故而每多奇事，尤其在夜里，重重树冠隔绝月光，尽是令人心悸的苍茫黑暗，那些暗处发生之事，便越发光怪陆离。

譬如眼下，云练就遇上了一起。

他突然张开双目，翻身而起，退入树后浓浊的黑暗中。

数息之后，云练如游魂般出现在一里之外。

林地上有血迹，那血却是黑的，非是因四野昏黑无法见物，而是其本身即为黑色，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腥臭。

血迹起自一处灌木丛，洒在地面经年积累的腐叶上，沿途散布着凌乱的脚印，一片狼藉。云练微微皱眉，从此处痕迹看，此人应是受了极重的伤，以致伤势反复，内外伤迸发，瞬间击垮了濒临极限的状态。

云练落足无声，沿血迹而行，终在一株古树背后，发现了此行目标。

那是一个男子，身上衣袍已被鲜血浸透，早不见原本模样；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亦布满伤口，或浅或深，深可见骨的也不在少数；左侧肩头索性就缺了一块，似是被利刃直接削去了半边。

如此模样，直将“遍体鳞伤”四字阐述到了极致，不知经历了何等恶战，才会沦落至此。以云练胆识，也不免暗暗心惊。

他伤得真真太重，警惕心与反应力均已降至低谷，以至于竟对少年的出现浑然不觉。直到云练半蹲下身，有意踩碎一片枯叶，他方睁开半阖的眼眸，下意识缩身欲退。

“伤重至此，还待怎样？”

云练平淡开口，抬指点中其人眉心。那人浑身微颤，立时瘫软下来，只张大迷惘戒备兼而有之的眼睛向他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