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逝（1/1）

邬雪南最早的记忆是从父亲患病开始的，那一年他刚刚五岁。在这一年的开春，父亲便感到身体不适，起初并不在意，以为是受了寒，患了感冒。因为这一年春天感冒大流行，村卫生室天天爆满，其中大多是老人和小孩。父亲也像其他患病的人那样，天天来村卫生室，或打针，或抓药。人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慢慢恢复了健康，而父亲却见不到意思好转的迹象，呕吐，发烧，甚至高烧达到四十度。村里治不了，只好转院，这可忙坏了妈妈和大伯。县里和市里的医院都去过，土方和偏方都用过，江湖郎中，巫婆神汉都请过，全不管用，父亲的病总不见好。

父亲一天天地瘦下去，后来便卧床不起。望着病床上的丈夫，看着幼小的儿子，雪南妈愁坏了。雪南奶奶快七十了，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十几年前便失去了劳动能力，全靠俩儿子养活。二儿子病的这样，她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腿脚不灵便，她也常常拄着拐杖，颤颤微微地来到儿子家瞅一瞅病中的儿子。儿子才三十几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老天爷咋就这么不开眼呢？小孙儿雪南正趴在窗前陪自己的爸爸玩呢，那股亲热劲儿真让人羡慕。看到进来的老娘，她的儿子凤欣很想打招呼，可是他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努力了半天，只好作罢。倒是小孙儿扭过头来“奶奶，奶奶”地叫着。儿子这个样子，她的心直往下沉。看到婆婆来了，儿媳妇走过来了。婆媳俩瞅着床上的凤欣，彼此默默无言。

凤欣活的很痛苦，病痛已把他折磨的不成样子，虽然们没有中断治疗，但吃下去的药如石沉大海，丝毫不能减轻一点他的病痛。疼痛常常让他忍不住呻吟起来，睡梦中的妻子常常被他的呻吟声惊醒。望着面色憔悴的妻子，他的心里感到愧疚。妻子陪伴着他，安慰他，呵护他，温柔举止，如涓涓流水，不断增强他与病魔抗争的信心和勇气。疼痛减轻了一点，妻子用毛巾擦了擦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扶着他做起来。他望着身边睡得甜甜的儿子，生的留恋在他的心头萦绕，他多么想活下去，儿子，妻子，老娘~~~~~哪一个亲人他都放不下。他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他。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多好！可是他的身体却要让他的梦想化为泡影，死神正在向她一步步的逼近。从春到夏，凤欣的病就这样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他的身体彻底垮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三天两头地登门，诊治病情。雪南妈注视着医生的一举一动，扑捉着丈夫病情的变化，她的心常常提到嗓子眼。雪南大伯白天要下地干活，脱不开身，只能在晚上来看望兄弟，探寻一下病情。许多的亲戚朋友闻讯都来看过，虽然同情，却爱莫能助。其间来的最勤的是一个名叫邬凤轩的人，他是凤欣的一个远房兄弟，也是凤欣兄弟俩的好朋友。凤欣与他无话不谈。

凤轩的到来让凤欣高兴，长期的卧病在床让凤欣的脾气变得古怪暴躁，也让伺候他的妻子有时候无所适从。老朋友陪着他谈天说地，说古道今，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孤寂难耐的夜晚。常常等凤欣睡着了，凤轩才悄然离开，雪南妈为此很感激。有这样的朋友是凤欣的造化。看看他们的大嫂，来过几回？见了她跟见了仇人似的，想想就叫人心寒。

那一晚，凤钦和凤轩都来了，他们在病人的床前坐了一会，雪南妈招呼他们到西厢房坐，他。去们便走了进去。凤轩犹豫了一下说：“大哥，我看二哥的气色不好呢。我上次看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呀，才几天呢！”凤钦说：“唉，都剩了一副骨头架了”。雪南妈直掉泪。凤轩说：“我看寿衣寿材该给他预备预备了，恐怕撑不了几天了！”雪南妈哽咽着说:“他二叔，这些事俺早就想到了，无论如何，俺得让他走得体面一些。”凤钦说：“我是他大哥，俺兄弟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这当大哥的怎能袖手旁观？那样的话，我也对不住我的侄儿啊！”大哥的话让雪南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天晚上凤钦和凤欣做了很久，直到鸡叫头遍才离开。雪南妈又来到丈夫的身边，他没有睡，他正两眼瞅着屋脊，呆呆地发愣。他眷恋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正在抛弃他，逼着他到另一个世界去，他不甘心啊！他才三十多岁，有一个温馨的家，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儿子，幸福让他的生活多么幸福。他与他们在一起还能呆多久？朦胧中，他觉得儿子就在身边，正趴在他面前，挥动着小手，神气活现的向他述说着有趣的事情。他看着儿子，感到很开心！

暑热消退，凉风乍起，凤欣死了，他才三十几岁，不得不与这个世界诀别了。看着躺在灵床上的父亲，小雪南一下子好像懂事了许多，他扑倒在父亲的床前放声大哭。雪南妈哭得死去活来。那些簇拥在院子里的女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邬家死了人，他们赶过来帮忙。穷人的心是相通的。

忙活了三天，凤欣的丧事总算办过去了，虽然寒酸但还算体面。为给凤欣治病，家里已是债台高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办丧事。寿衣寿材，纸草酒席又为邬家落下新的饥荒。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一身重孝的小雪南和他的妈妈含着泪送走那些离去的亲戚朋友。小雪南被妈妈抱在怀里，像个小大人似与那些离去的亲友挥着小手。他的舅舅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望着神色悲戚的妹子，他几次欲言又止。在妗子的再三催促下，舅舅才心事重重的向妹子和小外甥告别。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坐在铺着麦草的当门里，搂着怀中的儿子，雪南妈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