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怀疑梦想（1/2）

1997年7月7日

今天上午，我们一家去无州城第二养老院看望一位老亲戚。她是我爸爸的姑姑，已经八十多岁了。

我妈妈说去看望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好好考察一下那个养老院里的生活，如果合适的话，就劝说我姥爷姥娘也去那里生活。

我的姥爷姥娘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们现在还独立生活在无州城西郊一套老房子里。妈妈说过几次想让他们住到养老院里去，可是姥爷姥娘坚决不同意。

我爸爸的那位姑姑（我叫她姑奶奶，下文就直接这样称呼），已经住在养老院里好几年了。当她住进去并稳定下来的那次，我爸爸曾经去过。这一次是我们全家一起看她。

我的姑老爷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姑奶奶当时住进养老院，还是我妈妈帮忙办理的。

姑奶奶那时候已经79岁，已经不能自己独自生活了。她几乎失明了，还有关节炎，几乎不能走动，也拿不住东西了，只要独自一人时，她就时常会感到恐惧。

姑奶奶的孩子（我的表叔）开头曾经找了一个保姆来护理她，但是保姆要价太贵，而且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护她；最后大家协商之后，就把姑奶奶送到了养老院。似乎这算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我去姑奶奶住的养老院的第一观感，就是那个养老院挺气派的。我一直在想，这等豪华的收容所，每个月得花多少银子啊？应该也不比雇保姆便宜多少吧？

姑奶奶的房间就像宾馆客房的单间，大约有二十平方米，还算宽敞明亮。里面配有做工考究的床、衣柜，有电视，进门的东南角还有一个小浴室，里面居然有大理石浴缸！

妈妈和我都超喜欢这个浴缸，不过对于有着硬得像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的姑奶奶来说，似乎这大理石浴缸并不能提起她的兴趣……

我觉得老年人，他们还是有权利得到人们的尊重的。而住进养老院，很肯定，这预示着尊重的终止，只要一住进去，这似乎就意味着：

“对我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什么都不是了，所有，除了我自己，除了一件事情，其他的一切不再有任何期待，那就是死亡，这痛苦的悲惨结局。”

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方，还会有生活的梦想吗？我很怀疑。

我记得姑奶奶在六七十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身体硬朗，还经常来我家走亲戚。每年都在我家住上几天。她还和我住在一张床上，让我感到很讨厌。

我不喜欢姑奶奶跟我一起住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欢她的脾气性格。她这个人一向很强势，脾气很暴戾，简直张口就骂人。我觉得她是一个难对付的坏老太太，连他的儿女也畏惧和讨厌她。

而且，通过对比我听来的事例，我发现这里也有不公平的事情。举个例子，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民，一个一生都在为他人造福，是个懂得创造财富、给予爱和接受爱的人。可是当他老了，他的妻子死去，他的孩子还要忙着照顾培养自己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人照顾他了。

他们住在偏远地区，后来儿子不得以把自己的父亲送到无州口镇养老院，在那里，儿子一年只能看他几次。因为那是为穷人开设的养老院，那里必须几个人共同分享一间屋，就好像学校的宿舍。

那里的饭菜令人作呕，那里的工作人员虐待老人。他们竟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为了爱所付出的代价，是否就是在肮脏不堪的杂乱环境下，毫无希望地度此残生？

现在再来看看我姑奶奶吧！她是个退休干部，在她的残烛之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只是一系列的宴请宾客，逢场作戏，策划阴谋，东家长李家短地嚼舌头，把钱花在无关紧要的、虚伪自私的事情上。

细想一下，她有权利在公家的养老院里，独自享有一间精心布置的房间吗？我妈妈问她：

“这里的饭菜做得还可口吗？”

姑奶奶微笑着点点头，看来还是很满意的。

我在想，她年轻时候干的那点轻松的工作，换来了如今的令人艳羡的高额退休金，住在配有大理石浴缸的昂贵房间里，是否就是合理的呢？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姑奶奶，她也同样不喜欢我。姑奶奶挺喜欢对她很好的我妈妈。

在养老院的院子里，我看到有几个卧床不起的干巴老人，被服务员推着在到处转悠，有一个老头子胳膊上还挂着个吊瓶。

姑奶奶说这里还有几个患了老年痴呆症，但身体还硬朗的老人，他们的手腕上都佩戴着一只电子手镯。每当他们企图从被圈起的养老院里逃跑时，在接收端就会发出“哔哔”的声音，工作人员便冲出来去追赶逃逸者。

据说，逃逸者在艰难跑出一百米内便会被逮住，他们拼死抵抗，嘴上还不时大喊大叫着，类似于这里不是政治犯集中营、要求和负责人谈谈这样的话，还会指手画脚地做出奇怪的动作，直到被摁到轮椅上才会安静下来。

…………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做过的决定，那就是要构建而不是破坏。我观察着周围的世界，试图寻找到某个积极向上的东西。但我什么都没找到。都是一些等待死亡、只懂得闷头苦干的人……

接着，奇迹出现了，又是妈妈为我解决了难题，没错，是妈妈。当我们亲吻姑奶奶，向她保证会很快来看她，便离开后，妈妈说道：

“姑妈似乎住得很舒服的样子。至于其他的……我们将很快忘记。”

不用无端指责“很快”这几个字，这可能会显得自己褊狭，单单集中注意力在“很快忘记”这几个字上就足够了。

正相反，这是特别不应该被忘记的。年轻人带他们的老弱的父母到养老院接受照顾，免去了自己的吵闹和烦恼。我们不应该忘记身体衰弱的老人，他们濒临着年轻人很少去深入思考的死亡。

这些老人也许会想，本应该利用的最后时光却白白逝去了，毫无快乐可言，最终只会在忧郁、苦闷、唠叨中认命。

不应该忘记你会老去，朋友的身体也会衰老，所有人都会忘记你，在孤独中度过一生。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老人也曾年轻过。

生命是如此短暂，我在今天是十几岁，可是弹指一挥之间，也许就几十岁了。妈妈相信我们能够“很快忘记”，因为对她来说，年老是如此遥远，似乎绝不会降临到她身上。

而我，我很早就知道人生苦短，看看我周围的人，如此忙碌，面对死亡感到如此紧张，贪婪享受着现在，只是为了不去想明天……

但是我们害怕明天，这是因为我们不懂得构建现在。而我们不懂得构建现在，就等于告诉自己明天将能做到。这可真是不可救药的盲目乐观，因为明天终究会变成今天，一切还可能是老样子，

不应该忘记所有这些。应该抱着我们终归会老去的态度去生活，那不会很美，不会很好，也不会很快乐。对自己说重要的是现在：构建某种生命状态，就在此刻，不惜代价，竭尽全力。

经常把养老院放在心中，时刻想着每天超越自我，使生命成为不朽。一步一步攀登自己心中的最高峰，使自己的每一步成为片刻的永恒。

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要用充满活力的奋斗，来构建美好的生活，实现我的梦想。

…………

——作者附加闲话：

何文婷在日记里说，她的未来不是梦，她要用充满活力的奋斗，来构建美好的生活，实现她的梦想。

而这终究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梦想。事实上，现在是2019年，是上文故事发生背景1997年的22年之后，我却发现年轻人的梦想，并不是越来越使他们成功，而是渐渐沦为资本家拼命敛财的工具。

看近日的一些文章，有些大商家，在不停地兜售着梦想和奋斗，甚至提出了“996”“5+2”“白+黑”等概念。我开始怀疑梦想这个词，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一个贬义词。

有一篇微博文章这样说：

我就是996，是真的累，朋友你是吗？（作者江平舟）

社会突然刮起呼吁996的风气，着实让人担忧，996，今后会不会变成一种常态？

简单说下我的情况，我基本就算是996，虽然不是互联网行业，平时工作是965，9点上班，6点下班，一周5天。

但因为每天还要写文章，我的读者朋友都知道，一般我一周更新6篇文章，而且这6篇文章也不算是草草写出来的吧，都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的。

所以一般我一周就是996工作制，唯一给自己放假的时间，也是自己强制自己放假，是周日。

我记得在很早的时候，我刚开始工作，那时候我刚踏入社会，当年在上海，周围真的都是双休的。

后来我到河南，到安徽，到其他省份去才发现，这里怎么都是单休？还有一种轮休，就是一个礼拜单休，一个礼拜双休，而且大家都这样。

当年涉世未深的我很惊讶，这里怎么都不双休的？双休不是国家法律吗？后来我才知道这居然是普遍现象。

到今天工作了那么多年了，也去过那么多地方，更觉得中国，其实也不只中国，而是整个中华文化圈，中日韩都是，都有这种埋头拼命的氛围。

有多少人能潇洒地说出“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呢”？

东亚的中华文化圈（或者我们叫儒家文化圈），似乎天生就和高时长，高强度的工作模式，契合得很好，包括我在内的身边很多人，人人都特有危机感，活得都不轻松。

总觉得有根绳子勒着你脖子，你稍不努力，那绳子就把你勒死，我一直在想，这种危机感从何而来呢？

有时候我觉得是高房价，可身边一些朋友，早就有两三套房了，还是有这种一直拼一直拼的危机感，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轻轻松松地活着呢？

我现在也在还房贷，可我试想，就算我还清了房贷，孩子的教育也无虞的时候，我的生活也不会轻松，“拼”似乎是一种刻在文化里的东西，我一闲下来就会有危机感。

那是谁，给我灌输了这种危机感呢？它究竟从何而来？

…………

白天996，晚上icu，资本家都在鼓吹拼命，但是我累了，谁来为我发声？

996，是最戳劳动者心的数字，每天9点上班，9点下班，一周工作6天，相信绝大多数人，一听到这个数字都头皮发麻，心生厌恶。

然而这个恐怖的数字，却在今年被频繁提起，似乎所有互联网公司大佬都在鼓吹一种玩命干的风气。

2019年1月27日，知名电商公司“有赞”，在公司年会宣布，未来将执行“996”工作制。有赞ceo白鸦随后发文回应称：几年后回头看，这次绝对是好事。

4月8日，京东内部邮件发出，京东公司将坚决淘汰三类人：不能拼的人、绩效差的人、性价比低的人。原文如下：

我们以后统称三类人:

1、不能拼搏的人，无论业绩好坏，职位高低，也不管是不是老员工或者管培生。也不管是身体原因还是家庭原因，凡是不能拼或者拼不动的。

2、不能干的人，也就是绩效差的人。

3、性价比低的人，有的人不断升职加薪，或者因为岗位调动，丧失了性价比，让更年轻，成本更低的人上。或者降职降薪。

这三类人都要淘汰掉或者协商解决掉！

随后京东ceo刘强东在朋友圈发了一篇多达25个感叹号的文章。文章称，我们不会强制员工996，但每一个京东人必须敢拼，肯拼。不拼的人，混日子的人都不是我兄弟（刘强东经常在公开场合，将自己的所有员工都称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