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的收场(1/2)
桂玉和她姐姐长得很像,性格却比荟玉要活泼得多,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风流韵致。她从小爱打扮,看见脂脂粉粉的就走不动,可又怕被母亲发现,因此每次都是出门后偷偷抹上,等快回来时再擦掉,跟母亲打游击战似的。有一次她去了一个同学家,经不住诱惑涂了同学的指甲油,指甲油可不像口红那样容易擦掉,这下桂玉犯了难,最后她终于舍不得擦掉,索性怀着侥幸回家,没想到她处处小心遮掩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宜荷看见很生气:谁叫你把指甲涂成这样?正经人家的孩子谁这样?你也学上面疯子的女儿,你看看脸白得像上了腻子,嘴唇红得像啃了死人,这不刚刚参加工作就跟上人家跑了吧!最后宜荷硬是一面教训一面拿着一把小刀生生给她刮了去。
尽管被母亲这样管束桂玉依然不改初衷,她狂热地追求着美,对美也有着非凡的理解。年轻时候的母亲曾是她的第一代偶像,那时的宜荷总是留着波浪式的卷发,一边的波浪撩到耳后别一个精致的发卡,另一边的则由着它自在翻卷。她那时总想长大后她也要像母亲一样留一个这样的发型,不过她要把发卡换成白色的发带,还要再配一副红色的吊坠耳环。年轻时的母亲还总是喜欢穿一件月白色的衬衫,据说那件衬衣掉了母亲一个月的工资,那衬衣有着椭圆的领口,布料中还织进了隐性的纹,那是母亲最漂亮的一件衣服。可是后来母亲竟将头发剪短了,也不再烫,两边的头发直接掖在耳后,大大颠覆了她心目中的形象。她的第二代偶像直接跳跃到了电影中的明星。她最喜欢的女演员是吴海燕,她觉得若是自己当了演员也能像她那样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然而电影离她实在太遥远,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后该怎么办呢?忽然有一天,一个同学告诉她园街那里成立了一个文艺训练班。
这个文艺训练班就是后来青年晋剧团的前身,不过那是几年以后的事,现在它就叫作文艺训练班。桂玉并不知道文艺训练班是做什么的,但听的文艺二字就以为与电影沾边,于是也不及与母亲商量便匆匆与同学去报了名。
经过一番初步的筛选她们进入到面试环节。主考老师叫他们每人准备一到两个节目。
说也奇怪,桂玉一直很紧张,可等到面对评委老师时她竟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唱的是《海霞》中的主题曲《渔家姑娘在海边》:
大海边哎沙滩上哎,风吹榕树沙沙响,渔家姑娘在海边嘞,织呀嘛织鱼网……
她唱得太投入了,过后才发现主考老师竟没有打断她,让她一气儿唱到完。等桂玉唱完正要准备表演下一个节目,那主考老师说道:这孩子嗓子倒在其次,表情却相当丰富,富有表现力,是个天生的好苗子,可以了,通过。
桂玉没想到这么轻松她就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与她梦想中的电影实在相去甚远。
和她一同被录取的还有15个女孩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她的同学也在其中,不过到后来练底功时那个女孩就很快败下阵去。那女孩长得有点微胖,每次练拿顶桂玉都笑她像一只练倒立的大狗熊,后来那女孩便转去乐队了。虽然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但桂玉很快发现留下的人里比自己嗓音条件好的大有人在,她们的师傅专爱拣嗓子条件好的人教,还经常振振有词地讲,戏曲这一行嗓子最重要,即使你长相再出众,嗓子不行也得靠边站!桂玉因为忿忿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大猴,因为她的下巴上长着一个开大瘊子。每次耗架子时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就盯着师傅的大瘊子出神儿。她想大猴该唱须生才对,那样大胡子可以遮住她的瘊子,或者彩旦也好,怎么就唱了青衣呢?那该是个怎样的扮相呀?她觉得师傅不好好教她完全是出于妒嫉,哪有什么天分问题,嗓子不好可以练呀,身段和排场是练出来的,嗓子照样也可以,评委老师不是说了吗?我会表演呀!可是每次公演师傅还是不让她上,只要有别的小旦在她就没有机会,只能在后面跑跑龙套。
一年之后她忽然声明自己要放弃小旦,转为缺门老旦。这可是打破常规的事,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年纪轻轻学习老旦的。这一下也再没有人同她争了,她成了舞台上的主角。老旦唱腔不多,全凭表演,桂玉果然是个表演的天才,尤其擅长演苦戏,眼泪是她的奴隶,随时听她调遣。
桂玉虽然唱了老旦,那素色的衣袍和满头的银发依然掩饰不住她那一张好看的鹅蛋脸。剧团里的男人们调侃说追桂玉的男孩子加起来都能唱一出《龙凤呈祥》了。可是偏偏这些唱脸小生的桂玉一个也看不上。一句话,她打定主意绝不选和她一个行当的,她甚至有些看不起这个行当里的男人。可是碍于交际的圈子有限她每天眼见的又只有这些人,心里不免有些烦恼。有一天,她在外地演出时却意外地认识了一个文化局的干事。这人年轻有为又颇有风度,唯一的不好是脸上长满粉刺,粉刺落后的地方又变成一些坑坑洼洼,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这一天是四月二十三,是个极普通的日子,可对于唱戏的人来说却要比过年还要隆重,因为这一天是戏曲祖师爷、风流天子李隆基的生日。演员们一早起来就开始收拾整理,摆香案买贡品。大衣箱开箱请出一对喜神娃娃,早有两个女孩子接着替他们洗脸,又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两身新衣裳替他们穿戴好。大家都在忙碌着,只有桂玉远远的站着,冷眼旁观,她不喜欢这一套,在她心里是把戏当电影来演的,他们的这一套就让那两个小旦来完成吧。
不大一会工夫后台已经整理成了一间香房。正中央是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香案,上面摆着盛装的喜神。香案两侧,各种服饰以及舞台布景全部挂出来分列两班,香案的后面一边墙上挂着金锏、钢鞭和弓箭,另一边挂着各种刀具,墙角的绳子上悬着大大小小、灰灰白白的胡须以及拂尘、马鞭等,窗台上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套金樽,一把酒壶的壶嘴已经歪了。
祭拜开始,锣鼓首先敲起来,鞭炮声随即响应,两相混杂,干巴巴的声音在整个后台里横冲直撞。桂玉正不耐烦,忽听人喊:演员上贡!桂玉便随着众人往香案上摆贡品。贡品都是大家凑分子买的,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接着团长带领着众人开始上香,直至又唱了两出折子戏整个仪式才告结束。
烧了那么多香,黄裱纸的烟灰落得满身满脸都是,屋子里呛得很,桂玉正想出去透透气,这时有人掀开门帘进来了。桂玉看看来人并不认识,来人却并不怯生,径直和她打招呼:
呵,同志,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么热闹!
今天是四月二十三,是戏曲祖师爷的生日。
生日?哦,那么请问你们的祖师爷是哪一位,就是香案上的?
李渊!这时一个唱二脸的后生走过来粗声大气地说。
哪个李渊?
就是唐朝皇帝那个李渊!
啥呀?你怎么连祖师爷都不知道?不是李渊,是杨贵妃朝的那个,叫李隆基。桂玉瞪大眼睛看着二脸纠正道。
二脸嘿嘿一笑,自觉不好意思。
咦?既然是唐明皇那你们怎么供着两个娃娃呀?
老郎爷不在,这是大师哥,是老郎爷的儿子——太子。这时又有一个扮武生的道。
不对,不对,这就是老郎爷!
……
来人被众人的回答搞得越来越糊涂便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他这时盯着桂玉忽然有些吃惊地问:
你是不是昨天扮演孙淑林的?哎呀,卸了妆原来是个大美女呀!我说呢,怎么演的那么好!不等桂玉回答他又说道:
我是市文化局的,对戏也算是略懂一二,所以你千万别以为我是说瞎话。四大梆子里我最喜欢蒲剧,唱腔柔婉,适合表现苦戏,接下来就是晋剧,北路梆子和上党梆子我就不喜欢了,同一出戏《打金枝》晋剧唱起来就好听,用其它腔调唱出来味道也变了。其它什么左权小戏啦那就属于小剧种了,也登不上大雅之堂。还有这戏文呀也是非常有意思的,我没事了就爱琢磨,比如说“定成功”到了戏文里就要唱成“定功成”,那是非常有讲究的,戏文里的学问大着呢!
此人一张嘴便说了这么一大串,因为普通话不太标准,其间有一两句桂玉没大听明白,她忍不住想笑,不过听说此人是文化局的心里不免又有了几分好感,想到要是能交往一个吃公家饭的也不错,兴许将来自己调动工作还能用得上,那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
桂玉后来得知来人名叫王青云,是文化局的一个干事,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经常下乡,此次正是下到桂玉他们团所到的村子里。王青云出手大方,第二天见面就送给桂玉一条高级羊毛围巾,那条围巾的价格接近桂玉一个月的工资。剧团里的女孩子们见了羡慕得眼睛都直了,忙问她谁送的,她却笑而不语。
后来的一个多月里桂玉因到各地演出没有再见过王青云。
腊月里家里事情比较多,桂玉下班后母亲叫她把墙上的相框都取下来擦一遍。桂玉一边擦一边和在炕上做袄的姐姐聊她外出时的各种见闻。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依稀能看见空气中飘浮的雾状浮尘。荟玉裁剪的是儿子的小袄,儿子栗星果两岁了,一张小脸长得很像她,再一看时又像极了他的父亲。他此时正坐在母亲身边玩着外公给他刻的木手枪。小家伙最喜欢玩枪,每次外公回来他都希望能给他刻一把木手枪,安怡民不高兴时就握起拳头警告道:椎心铁胆!
“椎心铁胆”是安怡民的自创词汇,“椎头”在平遥话中是拳头的意思,不知怎么的他就演变出了“椎心铁胆”。与此类似的他还有一句口头禅叫“三比心焦”,“比”是“比兜”的省略用法,平遥话中指“耳光”,这样看来“三比心焦”也是吓唬小孩子的。他每每说“椎心铁胆”就伸出一个拳头,说“三比心焦”呢就伸出整个手掌。事实证明他的这两句口头禅非常奏效,不管大小孩子,一听这两句便不敢造次,但只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又都忘得干干净净,重新和安怡民试着通融起来。那天安怡民一高兴就立即着手给外甥刻了一把。
天刚刚擦黑沈宜荷就在门道儿里开始准备晚饭了,做饭的事她从来不用别人插手,从活面到洗菜全是她一个人。自从安承儒下乡插队后晚饭就简单多了,原来他在时每晚总少不得一碗面,哎!她巴不得天天给儿子做面吃,在乡下恐怕连吃饱都是问题呢。一回头她看见桔玉和竹玉两个小鬼一前一后进来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这阵儿才回来,五分钟的路你俩走了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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