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长沙西去(1)(1/2)
“伪王即毙,长毛自东岸林中以衣旗布置,诈做疑兵,焚船毁辎,大部自黄华山隘口越岭而去。
奴才因念长沙城垣尚未修葺完毕,水路为重,不敢擅离,此一战,破贼营十二座,俘敌六十七人,发匪离散万余,余下多老匪而已!
今大胆开具保单,有功者,邓绍良,刘长清,江忠源,秦定三,刘长佑…………”
咸丰看着和春的战报折子,又抬头看了案前的军机首席大臣肃顺一眼,见他低头听旨,便将手中折子前递。
“和春所奏保举,悉数应他,到底是咱们满将,八旗的底子,与一般人不同。”
说到这儿,咸丰有些欣慰,语气都有些轻快,肃顺却恭谨接过折子后,依旧呆然低头模样。
“怎么,你看不惯咱们满洲将领立功么?”
咸丰开始打趣了肃顺起来,端起茶杯,说着饮了一口,显示着心情不错。
“奴才有要事要奏!”肃顺却说着跪了下来,低沉声道:
“俱奴才前线友人书信往来,长毛虽然水路被阻,离散甚多,然东越黄华山麓,两日后窜至永州,见湖南提督鲍起豹守备严无可隙。
贼又绕城而走,南折道州,一路裹挟流民,五日间又复得两万余众,声势复振,守城的余万清见贼势大,言借阻敌于城外,欲弃城去。
遭知州王揆一劝阻,便于夜间自城北夜遁,弃城而逃。
昨日王揆一弹劾奏疏刚抵京城,言谈城里无兵无防,此时虽无新的上邸奏疏,但恕奴才大胆放肆,料道州已失!”
“哗啦!”咸丰将茶杯懟放桌上,茶盖振的翻动作响,仅有的一点好心情全被打碎。
“这种大事属实嘛?为什么没有奏报,若是如此,这个余万清万死难赎其罪,即刻着旨斩监侯,立即解付京城,刑部问罪!”
咸丰深吐了口气,他已经被战况磨的没了脾气,往往一个好消息的背后就跟着一个更坏的消息,这简直成了规律了。
“另外湖广总督程矞采干什么吃的,他在干什么,大敌当前,怎么用了个这么样的人?”
咸丰思绪回过头来,当即要追究战事责任,跪着的肃顺一脸忿然,抬头气回道:
“奴才正要弹劾于他及他湖广一系有司官员。”
说着右袖筒里抽出一准备折子来,对皇帝诵读道:
“此臣多方探听所得,系有湘南军政之事,多属实情,奴才斗胆请诵之!”
“准!”
咸丰心里另有些不高兴起来,肃顺看样子有备而来。
战事糜烂下,手下臣子们却还在争权夺利,貌似党争起来,这是他最厌恶的,但咸丰看在言路及军政事物份上,还是准了他欲要的弹劾。
“臣风闻湖广总督程矞采大敌当前,闻长毛弃水路,越岭他径,逼取永州,程矞采当即以有疾为由,擅自离开离永州不远的军资重地衡州,回避于省会长沙。
且一路即无布置,又无举措,令长毛如入无人之境,广西追剿客将又与湖南诸将不协,难成汇剿之势,和春所部军辎则需由广西调度,湖广概不负担。
有司官员不思防堵,湖北城垣有人诈贴长毛告示,言已至湖北。
湖北巡抚龚裕带头称病请辞。另今战事糜急,由广西一地变成两湖数省皆请旨中枢拨取饷银,数额甚多。
奴才早言,湖广纰症甚深,今长毛每至一地,饥民风起影从,湘境天地会白莲教及斋教等等亦乘机起事,至今上报军机处,几日内已增至有六股。
而两广总督徐广缙自旨意下达,尤未动身去湘桂,参与汇剿,躲居于广州。
奴才念大清社稷,唯望吾皇圣决。”
咸丰听了又惊又怒,但亦疑道:“卿所言么甚过了吧,吏治怎能坏到这个地步?另外徐广缙为什么还不去湖广,他不是将广东天地会悉数荡平了吗?”
“奴才以为徐广缙或许是忌讳赛尚阿,毕竟赛曾为枢臣,恐有功他人,无功自受,推辞广东不稳,不去湘桂。”
“你所说的湖广形势真有这么恶劣?”咸丰又不甘问道,唯恐肃顺刚才说的全是实话。
“江南七省自先帝末年便发洪水,楚南灾情最重,洪水一退,又生蝗虫,一年以来,收成皆无,吏治又坏,民早不堪抚,以致盗匪横生。
奴才之前与陛下论及湘桂情形,谈及赛中堂南下督师,亦上折言道湘地吏治之坏。
那时奴才曾为骆秉章打抱不平,言他初上任上,吏治早坏,又数灾年,不可大规模撤换旧吏。
奴才亦言最好将长毛挡于湖南境外,正是忧心此事,陛下可曾记得!”
咸丰叹了口气,他不想多谈这些东西,这天下烂成了这个样子,说多了也只是他这个新任皇帝的责任,最后只下了决策。
“着湖北巡抚龚裕夺职,留军营效力,湖广总督程矞采全力汇剿长毛,各军军资不得拖延,均由湘境负责。
另令徐广缙即刻入湘,参与军机汇剿,赛尚阿剿匪不力,一经交接,即刻回京述职论罪!”
咸丰说着又问道:“另外国库银子还有多少?”
“各司衙门口的运转除去,再去八旗人丁口食银,可拨之银不过五十多万两,剿匪俞年,拨发银两共计已有七百余万之多,国库日渐空虚,此奴才等臣子之罪也!”
肃顺说着以额触地,恭谨惭愧认罪。
“国库里拨二十万,朕之内帑再拨银五十万,共计七十万两,即刻押赴湘南前线。”
咸丰明白,战饷最为紧要,这个不能差,他也不能差饿兵去打仗。
“遵旨!奴才还有议,奴才以为天下纷乱,与其扬汤止沸,不如固本培元,奴才恳请兴办团练,改八旗制!”
“肃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话都不由得都让咸丰从黄绸御座位上站起来,语气激动深凝,缓缓道:
“满汉大防你不明白嘛?另外八旗乃大清根本,祖宗家法,这你想怎么变?”
“天下兴乱,朝廷不能早无武备,外有洋人窥伺,内有长毛这等一般乱贼,今长毛逐渐势大,乃是朝廷兵少无勇!……”
“和春不是击毙伪头目南王么,八旗子弟,个个精锐,怎能说少而无勇!”
咸丰明显是想把肃顺这话压下去,指着肃顺手里刚才的折子,心里极力维护他的统治根基,所谓的八旗骄傲。
“和春所率的乃全国各省绿营精锐,非八旗子弟!击杀伪王者,乃狮子岭江忠源的团练。”
肃顺显然是看不下去咸丰的自欺欺人了,直接实话实说,情绪有些激动,显然这些话藏于他心非止一日两日。
“今八旗子弟,空耗国家,又讲排场,抽大烟,玩女人,吃喝玩乐,无所不为,太祖太宗创建八旗,令其不事生产,乃寄希望于其能专以保持勇武。
可如今一个个以酒令做军令,于妓院做肉搏,拿蛐蛐摆战阵,挎鸟玩鹰,个个的排场互比谁大,为了排面,有贫者令妻女论为暗娼,令人作呕发指。
另有一伙人平日无所事事,借着祖上功勋,平日里闲逛街面欺诈,包打官司,讹取士绅商贾钱财,已成泼皮恶棍,乱我国家法纪。
此已成国家之恶疽,越长越大,毒性根深,非开刀割治不能救,想我满人入关百年余,早先族居塞北苦寒之地,彼时不通诗书,或以威慑高压,入中原武功弹压以求长治,但到此时经数代生息,何异中国。
故奴才斗胆,请效北魏故事,暂除满汉八旗之别,唯举天下能者以才而用,国统方能盛而久治……”
“够了!好大胆的奴才!”
咸丰直接两步走至跪着肃顺面前,以手颤指骂道:“你,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疑祖宗之明,欲动我大清根本,这混账话你怎地说的出口?”
咸丰面前走了两步,他最终焦躁斥责道:
“今日朕暂且饶你,日后安敢放肆复言,定诛不赦!”
肃顺深磕头,长伏于地不退,表示想法决心,咸丰气呼呼的看着他,最终自己倒先回了暖心阁后边儿,有些眼不见心不烦。
咸丰他心里明白眼下困局,但皇帝虽说高高在上,无限权威,但不过也是八旗贵族们的总代表而已。
雍正肃贪治国,扭转官场风气,满汉官员被训的跟猫一般,但尤不能动弹八旗丝毫,仅有个念头,最后也放下了,他咸丰何能?能连这也扭转了?
…………
余万清等将领先逃,知州王揆一也开小差,大小官员作鸟兽散,留下一座没有防守的道州城。
太平军兵不血刃,顺利占领道州,随之砍树伐木,设立营寨,垒石堆土,加固工事。
湘南大山重叠,地处偏僻,清军不宜集结,形成不了对太平军的围攻之势。
清人史书记载道州有双牌、濂涛湾等处极险要隘,上系悬崖,下即深河,路仅一线,计长六十余里,另无分路,真一夫当关之地。如设兵堵守,安以大炮,粤匪断难越过。
可惜清兵无能无胆,余万清一带头,全做鸟兽散,反倒太平军各路险要山岭分兵把守,将和春两万多人挡在山区险要之外,和春见滚雪球般壮大的太平军,叫苦不迭,围剿也没了心思。
整个军队驻扎有半月之久,太平兵员不断增加,至此时全军已七万余人。
“一,二……”道州城外新伐木围,柴石垒起的军营里,队列操练之声震天动地,夏诚持剑站于校场外侧,看着场内变换军列阵型。
随着阵前卢盛的阵前挥动三角令旗,中军队列冷热兵阵交错有序,前后接连迅速,夏诚心里多少有些满意,经过近半个多月的训练。
看来江忠源帐内缴获来的数本《纪效新书》多少有些效果。
他将那些楚勇俘虏连带书都交给了卢盛,让他琢磨拷问训练之法,对书练兵,自己只留有一本《荡寇志》,如今看训练倒也有模有样,此战缴获除了书,还有四百把较新火铳。
全是江忠源说服族人卖掉不少族产田地,特地高价购以苏钢精铁,制成武备志书上的号称鸟铳:唯鲁密铳最远最毒”的鲁密铳,射程过两百步。
夏诚一点没客气,全武装了自己的亲军崔拔所部。
狮子岭上一战也使得夏诚内外成名,太平军内部,因其年少凶狠,悍勇尤决,被人将其称为“哪吒将”。(哪吒对三太子狠,扒皮抽筋,对自己更狠,割肉剔骨。)
杨秀清倒也没难为只占领狮子岭一个时辰不到的夏诚,本身目标就是那杆旗而已,离散的太平军军心被挽救了些,士气也没有再过多坠失,大家都有了撤军的台阶下。
行伍虽损失一万五千多人,但较为完整的撤出了蓑衣渡,张钊的部队也识趣的始终躲在全州一带,并没有奉令赶行侧越太平军营地,前至东岸黄华山麓一带布防。
“咱们各部一路逃亡许多,东王又不给咱们补充,现在部队离心离德,……”
“什么离心离德?”夏诚打断了一侧吴公九正在汇禀部队情况的话,有些不高兴,回身疑眼移视他。
“难道又有什么人开了山堂?你单说现在各司逃亡又有多少?”
“你的拉灯战法,使得士卒将领议论纷纷……”
“议论纷纷?”夏诚皱起了眉头,怎么,军心都不稳了?
军心这东西不由得他不在意,向荣当初因减少开拨银与独自揽功,导致军心不稳,差点老马失蹄,在台村几乎被左右翼手下丢给了自己在场围攻的太平军里。
“士卒们都在说你心狠手毒嘞,别人跟着主帅是拼命,跟着你是送命!”吴公九一副你自作自受的样子,有些恨怨不能,口里说着:
“都道今天你能让逃兵们做活人火药罐子,明天也能让他们做一样的事,咱们又都专招募的单身汉,跑了不少,还拐走了许多老兵。
至今损失伤损逃亡过千人,这是人心所伤……”
夏诚听了这么大的逃亡数字,心里多少还有些不信,他眼神上下打量吴公九,这个奸商出身的幕僚,他却一副淡然自在模样。
“你说吧,现在应该怎么做?”
夏诚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就明白,吴公九既然敢抱怨者提出问题,其心里必就有了办法,当面说出问题来的这样子,这是他在为自己邀功。
这人的人品可以让人鄙视,可才华能力却不能不让人倚重。
手下有这样的人,有时候做起事来确实要轻松许多。
“恩赏莫过于封官许愿,同时捏住他们的要害!”
“我向来有功必赏,”夏诚听他说完,说着放开剑把,从左袖套里掏出一个三指宽的小本,示意晃着道:“功劳赏罚,每个人记得分明,自问对军卒的封官恩赏,我也是及时的,但逃亡为什么还会那么多?”
显然是对吴公九提议的封官许愿不怎么满意,可吴公九却见夏诚身上随身藏携有这么一本小册子,心里竟有些沉闷说不出的意味,或没成想夏诚一天看样子混混沌沌,表面只知道打打杀杀。
可对军队里的人,却也有一本私下的帐目。
“诚哥儿,你听说过锦衣夜行吗?”
“锦衣夜行,不如富而还乡,项王的故事,是不是?”夏诚看着吴公九居然和他谈起了典故,他接过话,好像明白了吴公九的点意思。
“项王当初攻破关中,却见关中残破,明知关中之险,但尤弃置,王侯也免不了遗憾自己的权势别人看不见,我部大小将士皆鹑衣百结,别无二致,所以……”
“我明白了,是要将他们区分开是吗?上次斩杀乌兰泰,东王他们赏下的红黄布匹有多少?”
“红布黄布各五十匹,扯制过扩军后的旗帜角旗什么的,现在各只剩二十来匹,但做衣服分发下去是不可能了!”
“嗯,那就扯缝三角巾,对,红领巾,黄领巾!”
夏诚忽然想起了小学红领巾来,他有了主意。
“这样,底层官伍长脖颈系三角红巾,卒长以上脖系黄巾,旅帅以上脖系红黄两色巾。有功无职者,设立大小两等功制度,小功系红巾系于胳膊,大功系黄巾与胳膊,凡分发系记者,造册登记,以后将校选拔,依此择选。”
夏诚想了想,又问吴公九道:“你看还缺什么?”
“咱们不应该只招募单身汉,这种人无牵无挂,说走就走,你拦不住,还是要找些有家眷的,想跑也不容易跑,这就是他们的九寸!”
吴公九说着看着夏诚,可夏诚心里也有另一番打算,投军有家眷的,却要将家眷送去大军后营,这不是平白无故的和整体太平军绑死了嘛?
万一太平军高层像杨秀清之类的要动自己,一道命令下来,队伍里能有几个听自己话的?
吴公九仿佛看穿了夏诚所想,“诚哥儿是不是和东王等有了矛盾?怕被别人牵制住?”
“哪有的事?你又听到什么了?”夏诚警惕了起来,这货该不会就是东王的卧底吧?
“招募士卒妇孺家眷可以去送去乌师帅的寮人大营,反正他们寮营多有自主之权,男女合居,平常谁能查的到?”
夏诚心里一亮,觉得是个办法,但当面这人是不是东王间隙?不好明说,夏诚于是试探道:“有人告密东王,说我不法,反被东王当着我面将其割了舌头,你说东王这是什么意思?”
吴公九看着夏诚,他眼神奇怪,或者说是头次听说这事,口里道:“杀鸡儆猴?或是舍不得处置你,只好威慑你不要再犯,同时告诉你信任你吧!”
“可东王转过头来让我去送死?”
“攻山么?那可能是舍不得在自身亲自损失你,只好假借他手了,某种意义上的问天意是否存活?不然他想杀你直接退出斩了便是?”
“他是怕没有借口,直接杀我,损害中军权弊,才让我送死般的攻山去!”
夏诚有些激动,愤愤不然,眼神也细盯着吴公九道。
“诚哥儿,你要记住!”吴公九似笑非笑的表情,多少值得玩味,语气淡然说道:“上位者如果下定决心想杀一个人,他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接着又说了句,“没有人会为一个死人贸然去挑战权威,同样,死人也可以随意安上各种罪名,而罪名是世上最好编造的东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像贩卖鸦片,我不过是个押货的,手里也有了两个钱,只因我势力不大,不也成了货主?这世道,注定了的永远是欺软怕硬!”
显然以前的境地使吴公九收着眼睛看天,感慨良多,或许这也是他拼命在自己军队的扩充势力的引子?夏诚看着他心里想着。
“那东王为什么卡住物资,不给我补充?”夏诚转过了话,从另一个方向疑问着,杨秀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有些摸不透。
但就吴公九刚才这样的语气,显然他也没怎么把杨秀清放心上,言语谈及时,语气并没有什么恭顺,说明他不是奸细。
“你知道熬鹰吗?鹰里尤其是凶狠长翅的鹰,越不容易驯服,其习性凶猛,不食人饲,可刚捉回来后,敲动支架,不让鹰睡觉,连续熬着它,使它困乏,同时给它带上皮眼罩,一连几天,鹰的野性就会被逐渐消磨。”
吴公九说着这话,显然是见识过熬鹰,可能是他富贵东主那儿吧!
“之后骑马放猎,平日喂以精食,猎时给它很少的食物,见猎就挥臂放开,它就会给你抓来很大的猎物,东王或许,也想把你训成一只鹰吧!”
“砰砰砰……”此时面前校场一排火铳在队列之前试射声不断急速迅响。
“可我是太平将领,不是鹰!”夏诚倒斜提了一侧嘴角,握了腰剑把手,转头看向训练去了,语气里多少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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